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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杀意

    跪?


    楼彧高高昂着头,一身的桀骜不驯。


    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跪”这个字。


    他不敬天地,不拜祖宗,就连阿父,也从未强令他下跪。


    他的膝盖是硬的,绝不会打弯儿。


    崔太夫人见楼彧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模样,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怎么?大郎,你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


    崔太夫人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愤怒中,还夹杂着些许委屈。


    她不只是楼彧名正言顺的长辈,更是抚养了他两三年啊。


    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这孩子,却对她没有丝毫的尊敬。


    “竖子!你竟敢忤逆尊长?”


    楼让抓住机会,又重重的给楼彧扣了一个大罪名。


    忤逆,都能被送去衙门了。


    若是真的罪名落实,就是“十恶”。


    大周律规定:十恶之罪,不在八议论赎之限。


    不只是名声尽毁,还要受到律法的严惩。


    楼彧年纪小,可也不是无知幼童。


    一旦细究,定受严惩。


    当然,家丑不可外扬,楼让再痛恨楼彧,再想报复这个便宜侄子,都不会闹到外面的官府。


    但,不用国法,也当家法伺候。


    “来人!没听到太夫人的话嘛?”


    楼让早就想这么干了。


    以前只是忌惮楼谨留下来的暗卫,而这一次……哈哈,在出身高贵的新妇与卑贱顽劣的庶孽之间,楼谨应该会偏向前者吧。


    否则,楼谨也不会特意给楼大郎取名“彧”。


    一个楼彧,就足以证明楼谨的态度:他,放弃这个庶长子了!


    想想也是,新妇可是独孤家的女儿,如今新妇又有了身孕。


    用不了几个月,阿兄就能有嫡子嫡女,哪里还稀罕一个长歪了的庶孽?


    ……楼让就是想到了这些,今天才敢公然陷害。


    或者,楼让也是在试探,想进一步看看楼谨是否真的舍弃了楼大郎!


    独孤氏晕倒了,生死不知,那些暗卫的选择,就能体现楼谨的意志。


    他们,应该不会再偏帮楼彧吧。


    楼让暗自琢磨着,心里略略有些打鼓。


    但他还是故作义愤的模样,喊道:“楼彧这竖子,不敬尊长,理当受罚!”


    楼让作为老将军的嫡次子,老将军亡故前,也给他分了产业。


    除了田亩、金银等,还有二百部曲。


    楼让从中挑选了十来个人,调入内院,充当自己的护卫。


    楼让的话音方落,便有三四个人影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们就是楼让的心腹,自然听从楼让的命令。


    “让这竖子跪下!”


    楼让伸手指向楼彧,恨声说道。


    “……是!”


    楼让的护卫,虽然忠于楼让,可要他们对上楼彧,他们还是略迟疑。


    毕竟楼家小霸王的威名,不是吹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除了楼彧的拳头,还有暗卫的鞭子和刀剑!


    楼让的护卫们,就不止一次吃过暗卫的亏,受过皮肉之苦。


    不过,楼大郎取名楼彧的事儿,护卫们也已经听闻。


    他们内心深处,亦是跃跃欲试。


    四人中,分出两人慢慢逼近楼彧,另外两人则护在楼让的前面。


    楼彧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护卫,眼底开始染上猩红。


    贱奴!


    该死的贱奴!


    他们知道耶耶落魄了,便故意来折辱!


    楼彧恨啊,捏紧拳头,指尖狠狠的刺入了掌心。


    他没有怒喝,也没有喊人。


    因为他知道,没用的!


    若那些暗卫还认他这个主子,根本无需他开口,在他被人冒犯、遇到危险的前一刻,就会出手!


    此时此刻,楼让的爪牙都已经逼到了他的近前,厚重的巴掌按在了他的肩头,却还是没有暗卫出现,楼谨就知道,在自己与“嫡母”之间,暗卫选择了后者。


    果然是靠人人跑啊。


    不是自己养出来的,鹰犬亦能反水!


    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将楼彧夹在了中间。


    他们每人伸出一个手掌,先是试探性的落在楼彧的肩膀上。


    没有动静?


    暗卫没有行动?


    或者,他们更关注独孤夫人?都跑去那边保护昏迷的女主子了?!


    两个护卫内心猜测着,看向对方,两人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两人齐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们都是正值壮年的部曲,从小练武,若非被分给了一个纨绔,早就该上战场了。


    即便没有经历火与血的磨砺,也都比寻常男子更威猛。


    他们是能够拉开两三百斤的强弓,单只手就能有一两百斤的力气。


    楼彧的身体素质,远超同龄男童。


    但,也只是跟孩子相比。


    跟身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护卫比起来,他就像只鸡崽儿。


    两个护卫一点点加重力道,楼彧只觉得自己的肩头被压上了大山。


    好重!


    真的好重!


    楼彧却咬牙撑着。


    他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两条腿上。


    身形哪怕已经被压得开始摇晃,膝盖也不肯弯下一丝一毫!


    吱嘎、吱嘎。


    半空中,隐约响起细微的响动。


    周围的人,不知道这到底是楼大郎的骨节在响,还是他在咬牙。


    两个护卫都有些迟疑——


    再压下去,会不会伤到大郎的骨头?


    如果只是让他跪一跪,受些家法,就算事后楼谨知道,应该也不会如何。


    可若是他们硬生生将大郎压得骨折,或是直接致残,那……太夫人和十一郎也护不住他们啊!


    总是被殃及,护卫们已经有了身为池鱼的自觉。


    他们可以为郎君尽忠,却也不好沦为炮灰啊。


    就算是死,也当死得有价值,死得轰轰烈烈!


    楼让就在近前,眼看楼彧这小崽子被重力压得脸都充血了,额头、脖子都是汗,却还是咬牙不跪。


    他又是气恼,又是担心!


    想了想,楼让索性几步走过去,来到楼彧的身后,瞅准了楼彧的膝盖窝,一脚就踹了下去。


    楼彧根本就没有防备,且他之前遭受的力道,是自上而下的。


    而他为了对抗这股力道,也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双腿保持僵直。


    楼让从另一个方向,横着踹过来,就破了楼彧的力道。


    楼彧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可能,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的落在了地板上。


    楼彧狼狈的跪了下去,他仍不放弃,即便膝盖被磕得生疼,他的身子都有些发抖,他还要咬着牙,挣扎着要站起来。


    两个侍卫,略怔愣,他们没想到自家十一郎竟这般生猛。


    不过,很快,两人就回过神儿来。


    感受到手掌下的小身板儿在拼命挣扎,两人赶忙加重了力道。


    楼彧被两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控制着,根本就站不来,只能被动的、绝望的跪着。


    楼彧眼底充血,精致的五官扭曲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几乎要化作实质。


    他倔强的扭过头,正好对上楼让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楼彧狠狠的怒视着,仿佛一头身处困境、受伤的孤狼。


    他狠戾的目光,更是如同刀刃,几乎要将楼让千刀万剐。


    楼让被吓了一跳,禁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但,楼让又快速的反应过来:我怕什么?现在的楼大郎就是一个被拔掉獠牙、砍掉利爪的废物!


    哼,还楼家小霸王!


    真当是他自己厉害,才让众人畏惧、退让?


    若不是楼谨,楼大郎早就不知道被打死多少回了!


    如今,楼谨不再管他,楼彧也就只是个碍嫡母眼的庶长子。


    现在还只是开始,以后啊,日子长着呢。


    小畜生,你这就受不了了?


    还妄想杀人?


    做梦!


    耶耶啊,以后还有更多的“回敬”呢。


    或许,这小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以后”。


    小儿难养,七岁了,人又调皮,出个“意外”,来个“横死”,都非常正常呢。


    楼让本就怨恨楼大郎,此刻看到楼大郎那吃人的眼神,更加觉得“此子不可留”。


    不过,这种事儿,还需要筹谋,不能像今日这般简单粗暴。


    楼谨,不好惹!


    他可以不要楼大郎这个儿子,却容不得外人欺辱!


    今日的算计能够成功,不过是楼让故意将独孤氏拉下了水。


    有独孤氏分走暗卫,楼让这才能够成功算计。


    若是换个场合,或者干脆楼谨回归,楼让可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若是再闹出人命……真当楼谨是死人啊!


    楼让一想到那个曾经把自己丢去杀狼的阎王阿兄,后脊背都在发凉。


    崔太夫人遥遥的望着,也看到了楼彧那凶残的目光。


    这竖子,恨上十一郎了!


    崔太夫人不禁有些着急。


    “不好!十一郎不知道独孤氏与楼彧的关系!”


    “今日计划能成功,主要是因为独孤氏晕倒了。但凡她还醒着,她都不会让人折辱楼彧!”


    “……只希望独孤氏小产了,她自顾不暇,也就顾不得楼彧。”


    “一旦独孤氏安然醒来,十一郎就、就——”


    崔太夫人用力捏着佛珠,力道很大,柔嫩的指腹都被硌出了痕迹。


    养了楼彧两三年,她太清楚这小畜生的秉性。


    他不是普通孩子,他是头睚眦必报的狼崽子啊。


    崔太夫人禁不住想到了自己的侄女儿。


    崔氏出事后,崔太夫人曾亲自去探望过。


    崔氏流着眼泪,拉着她的手,脸上满是恓惶与茫然:“阿姑,我真的是来了月信?不是小产?”


    “可我的月信一项规律啊。极少有迟到或是早至的情况。”


    “府医之前也说我‘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是滑脉。”


    “才几日的功夫,府医就改了口,说我从未怀孕,只是月信推迟……”


    崔氏都被弄得迷糊了。


    她又是怀疑,又是相信,整个人都有些疯魔。


    崔氏自己不确定,崔太夫人倒是有些明了:侄女儿应该就是怀孕,偏她为了保险起见,连身边人都隐瞒了。


    王廪是个狠心的,为了让楼谨欠下人情,不惜帮着楼大郎那庶孽作伪证。


    而楼大郎为何要用蜂巢恐吓崔氏,也是有原因的。


    崔氏想赶走碍眼的嫡长女,又不想自己落下恶毒继母的骂名,便想要借刀杀人。


    楼大郎是什么人?


    聪明,霸道,凶残,岂会容许有人如此利用?


    于是,崔氏就小产了!还在与夫君之间,埋下了一根刺。


    他日一旦“真相”被揭穿,崔氏与王廪这对夫妻将再无夫妻情分可言。


    ……这些就是楼大郎的报复。


    崔氏只是借刀杀人,并没有把“刀”砍断,楼大郎都不肯放过。


    跟崔氏相比,楼让的言行,绝对能够让楼大郎不死不休,恨不能千刀万剐、生啖其肉啊!


    “不行!我可不能让楼彧伤了我的十一郎!”


    崔太夫人与楼让果然是嫡亲的母子,她的心里,也对楼彧生出了杀心。


    楼大郎,必须死!


    崔太夫人的目光还围绕着那个被强逼跪着的孩童身上,她脑海里飞快闪过许多种“小儿早夭”的法子。


    或许,可以趁着独孤氏昏迷的时候,给大郎加一些家法。


    挨了打,受了伤,就很容易发热。


    而只要发了热,就——


    不行不行。


    楼彧受家法之事,虽然楼让不算“师出无名”,毕竟是楼彧先是戕害嫡母、又忤逆祖母,楼让这才让他罚跪。


    但,楼谨不是个讲道理的。


    独孤氏与楼彧之间,楼谨会偏向前者。


    而楼彧与楼让,楼谨则会毫不迟疑的选择楼彧。


    楼彧若因为受家法而死,不管楼谨能不能查出真正死因,他都会记恨楼让。


    被楼谨盯上了,楼让不定什么时候就——


    “我再想想!我再好好想想,唉,若是独孤氏能够因此就来个一尸两命就好了!”


    只要独孤氏死了,都不用他们母子出手,楼谨就能杀了楼彧!


    偏偏,独孤氏那边,崔太夫人更加不敢动手脚。


    呃,好吧,就算她想做些什么,她也插不上手。


    楼彧身边的暗卫,都跑去保护独孤氏了,崔太夫人真的没有信心能够绕过暗卫!


    崔太夫人一时想不出快速杀死楼彧的法子,却也知道,他们母子这一次,几乎就是跟楼彧撕破脸。


    既然已经反目,崔太夫人也就不再伪装。


    她冷声道:“楼彧,你戕害嫡母、忤逆祖母,实在混账。”


    “你阿母昏迷不醒,生死不知,你却丝毫都没有悔悟。”


    “现在既然跪下来了,那就去你母亲院子外面跪着,等你阿母什么时候安然醒来,再由你阿母处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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