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佳闻声,醉眼迷离地抬起头来,看到小姨姜秋月正款款地向自己走来,她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位让她怅然若失的叔叔。
她不觉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晓峰呢?”姜秋月惊讶地问道。
姜雨佳局促地双手摩挲着大腿,强打起精神来,回复道:“他刚才走了。”
“你一个人出来喝酒啊?”姜秋月追问道。
姜雨佳勉强地干笑了两声,算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姜秋月一边在她的对面坐下,一边疑惑地说道:“根本不会喝酒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待她坐定了,随即转过身来,招呼着陆正刚道:“学长,过来坐啊。”
姜雨佳急忙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臂,说道:“小姨,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姜秋月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跟学长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有什么好害臊的。”
姜雨佳无言以对,只是怔怔地看着姜秋月,一脸为难的表情。
同样感到为难的还有陆正刚,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迟迟没有走上前来落座。
姜秋月轻快地向他招手,邀请道:“学长,快过来,坐这边。”
陆正刚不好推辞,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一起坐没关系吧?”姜秋月欢快地问陆正刚道。
陆正刚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坐到了姜秋月旁边。他不敢看姜雨佳的眼睛,紧张地在桌子下面搓着手。
“你跟晓峰吵架啦?”姜秋月好奇地问道。
姜雨佳神情恍惚地否认道:“没……没有。”
“不然的话,为什么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在这里喝闷酒?”姜秋月追问道。
姜雨佳低着头,沉默不语。
姜秋月转过脸来,面向陆正刚,打趣道:“你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陆正刚闻言,微微挑起眼皮来,胆怯地看向姜雨佳:虽然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她的两晕微微泛红,但脸色仍显苍白,嘴唇的那抹亮红似乎暗淡了许多。
姜雨佳躲避着他的目光,眼神空洞地看向姜秋月,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我偶尔会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喝酒。”
说完,她捧起扎啤杯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眉间微微皱了起来。
“我们也喝扎啤好不好?”姜秋月笑着向陆正刚提议道,同时拿起了桌上的一本菜单,翻看起来。
“好”,陆正刚轻声回复道。
“要吃什么下酒菜呢?”,姜秋月自言自语道,同时将菜单往陆正刚身边凑了凑,陆正刚伸手托住菜单,歪着头也查看起来。
姜雨佳痴痴地看向对面一起歪着头看着菜单的两个人,感觉他们的举止真的很亲密,看起来感情很好,也很般配,内心里早已七荤八素,像打碎了酱缸,五味杂陈,根本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滋味
——总之,是不太好受。
“凉拌海螺肉怎么样?”姜秋月提议道。
陆正刚不假思索地说道:“上次你就是吃了海螺肉脸上才起了红疙瘩。”
“对哦,我怎么忘了”,姜秋月笑着说道。
姜雨佳双手捧着扎啤杯子,低着头,听到他们两人很自然的对话,更觉酸楚,不由得用大拇指尖抠了抠杯壁,随后捧起酒杯闷了一大口啤酒
——入口冰凉,有点辣嗓子;胃部翻滚,很有打嗝的冲动,她暗暗地用力将它们压制了下去。
姜秋月点完了单,饶有兴致地问道:“学长,快说说,你和我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呢?”
陆正刚双手抱拳,托着下巴,说道:“其实……其实你父亲和我的妈妈是同乡,我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的。”
“啊?”姜秋月讶异地说道:“天底下竟然会有这等巧合的事情!”
陆正刚机械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就是说嘛。”
姜秋月用手腕外侧轻轻推了一把陆正刚的肩膀,娇嗔道:“你看吧,我就说学长跟我有特别的缘分。”
她的星眸闪动,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姜雨佳都看在眼里,不禁又默默地闷了一大口啤酒。
姜秋月见姜雨佳一言不发,只是一个人不住地喝酒,便笑道:“长舌妇,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啊?”姜雨佳一惊,随即抖擞起精神来,吃吃地说道:“要不要我讲笑话给你们听?”
姜秋月“切”了一声,鄙夷地说道:“得了吧,你的笑话讲来讲去还不都是那么几个,而且都冷得要死。”
“这次的笑话不一样,是我才刚学会的”,姜雨佳幽幽地说道,同时单手举起了酒杯,想着再来一口。突然发现酒杯早已见了底,只留有少量的泡沫挂在杯壁内侧,缓缓地向着杯底滑动。
她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将酒杯拿开了一些,颇为失望地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晃了两晃,随即转头对着正在一旁收拾着其他桌子的服务员,轻呼道:“服务员,麻烦再给我来一杯扎啤。”
服务员礼貌地应下了,随即走向吧台去取啤酒。
陆正刚急忙劝解道:“你好像喝得太多了。”
姜秋月附和道:“是啊,不要再喝了。免得又像上次一样,还得学长背你回去。”
姜雨佳闻言,微微一惊,当即两晕更显绯红,暗想:叔叔背我回去?如果我今天喝醉了,他会背我回去吗?
她微微摇了摇头,吃力地睁大了眼睛,眨巴了几下眼皮,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即嗔怒地对姜秋月说道:“小姨,你干嘛提上次的糗事?那次我是不胜酒力。”
“那今天呢?今天酒量就突然变好了?”姜秋月打趣道。
“昂~”,姜雨佳娇滴滴地说道:“而且酒很甘甜很顺口。”
姜秋月鄙夷地看着她,笑道:“你哦~我真是受不了你。”
说话间,姜秋月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皱了下眉头,接了起来:“部长,是我……什么?谁又爽约了?……你听不清楚吗?”
她轻轻拍了拍身旁陆正刚的手臂,示意他自己要出去。
陆正刚身体微微后撤,蜷缩着腿,闪出一条通道来。
姜秋月扶着陆正刚的肩膀,从卡座里面的位置走了出来,随即小跑着去到小酒馆的门口接起了电话。
姜秋月走后,姜雨佳局促不安地抚摸着自己的鼻尖和嘴唇,兀自看向窗外。
陆正刚则低下了头,摆弄着冲锋衣的拉链。
两人都觉尴尬。
好在此时,服务员将一大杯扎啤送了过来。姜雨佳急忙伸手接过,顺势捧起就要再喝上一口。
陆正刚急忙伸手抓住了杯壁,将酒杯按在了桌子上,并说道:“不要再喝了。”
“喝这点酒我不会醉的”,姜雨佳随口说道,同时伸手就要掰开陆正刚那只抓住酒杯的大手。
待两人手指相触,均有触电般的感觉。
姜雨佳顿感难为情,急忙收回那只伸出去的手掌,蜷缩成空拳抵住精致的下巴,羞涩地舔了舔嘴唇。
陆正刚也收回了手臂,藏在桌子底下,转头仓皇地看向别处。
姜雨佳用手指轻轻捋了捋头发,低着头,不敢看向对面坐着的陆正刚,幽幽地说道:“上一次,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喝醉。可是今天,我的心情很好。”
她说完,慌乱地眼珠转动,不知该安放在哪里,接着双手捧起了扎啤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
扎啤冰凉,难以下咽,顺口才怪!
她表现得这样,“心情很好”的话,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陆正刚暗暗担心,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是很不好的事情吧,不然她怎么会这样魂不守舍、黯然落寞呢。
“只是,现在有姜秋月在侧,自己不便多问,也不便加以安慰。
“如果我来关心她,要以什么样的立场呢?单纯的叔叔?秋月的学长?还是……
“她会不会误会了我和秋月的关系呢?以为我们俩是恋人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吧!
“她的未婚夫——耿总,今晚又出现在了她的家里,想必他们往来应该很密切吧。不然怎么会我两次拜访,他两次都在呢?他在她家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一百!
“她都是要订婚、结婚的人了。陆正刚,你赶快清醒吧!要克制自己的感情,及早地悬崖勒马,不要在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漩涡中越陷越深。
“对,注定没有结果。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
“可是,我的心真的好痛……”
他在心底暗暗思忖着、纠结着,不由得意乱情迷、无所适从。他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举起扎啤杯,仰起脖子,喉结转动,咕噜咕噜地灌了一气儿啤酒!
“他为什么皱眉呢?为什么要摇头叹息呢?还一口气喝了这么多酒……”姜雨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不由得疑惑起来,“难道他不喜欢我这样喝酒吗?”
两人各怀鬼胎,柔肠百结,均不知所措之际,姜秋月打完了电话,兴味盎然地回到了座位。
“对不起,这个破电台,一天到晚地总是出各种状况”,姜秋月小心翼翼地挪进卡座里面靠窗的位置,悻悻地吐槽道。
姜雨佳见她回来了,随即站起身来,披上轻薄的披肩,握着手机,说道:“小姨,我先回去了。”
姜秋月急忙说道:“这么急着走干嘛?”
姜雨佳撩了撩头发,淡淡地说道:“你们慢慢喝,我想去买个东西。”
“等一下我们一起去买嘛”,姜秋月挽留道。
“我怕去晚了商家会打烊。我先走了”,说完,姜雨佳逃也似的向着小酒馆外走去。
陆正刚和姜秋月不由得一齐侧身,看着姜雨佳猝然而去的背影。
“她偶尔也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姜秋月疑惑地打趣道。
陆正刚见姜雨佳衣衫单薄,紧裹着披肩;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畏畏缩缩,窗外北风呼啸,落叶翻飞;再加上她喝了这么多凉啤酒,一定是通体冰凉的。
他的胸口莫名地燃起了一团火,再也按捺不住,便对身旁的姜秋月说道:“等一下。”
话音未落,早如离弦之箭,兀自追了上去。
姜雨佳低着头大步流星地走着,早已到了酒馆外面。陆正刚追出门外,高声叫住了她:
“佳佳!”
姜雨佳闻声,心头一热,蓦然回首,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纵有万语千言,更有何人说!
陆正刚几个健步来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她木然的脸蛋,寒毛直竖,随即果断地脱下了自己的冲锋衣,整理了几下衣袖,提着领口,递给她,说道:“穿着它回去吧。”
姜雨佳急忙双手轻按,推辞道:“我没关系,我不冷。而且这里离家很近,很快就能到家。”
陆正刚表情凝重地坚持道:“不是说还要去买东西吗?快穿上吧。如果医生感冒会传染给病人的,更何况你的病人还都是小孩子。”
“来,穿上”,说着,他兀自靠前两步,把冲锋衣披在了姜雨佳身上;又蹲下身来,帮她拉上了拉链,一直拉到领口的顶端,遮住了她的下巴,同时帮她戴上了帽子。
姜雨佳顿时感到一股暖流从胸口涌起,迅速地流遍了全身。
暖和,是真暖和啊!
她怯生生地道谢道:“谢谢你。”
陆正刚后退了两步,面色深沉地看着她,说道:“快回去吧。”
姜雨佳抬起头来,却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看到小姨姜秋月正靠着小酒馆的窗户,看向他们俩这里,犹豫了一下,只好把想说的话全咽了下去,默默地转身离开。
她想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但真的有好多话想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哪里说起似乎都不太对。或许,她就不应该跟这位叔叔说话,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毕竟是小姨喜欢的人,而她自己也有了要订婚、结婚的对象。
她这样想。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大抵描述的就是她现在的心绪吧!
她的脚步似乎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
陆正刚站在原地,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含情脉脉地目送着她清冷瘦削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很有想要冲上去抱住她、给她温暖的冲动,但他终于克制住了。
但仍是不知不觉地出了神,久久站立在那里,宛如黑夜里的一尊肃穆的雕像。
在那一刻,他站在街上看着姜雨佳,姜秋月则透过窗户看着他;不同的站位,却有着类似的悲喜。
红尘中的男女,任谁也躲不掉那张遮天蔽日的大网,它的名字叫做情感。
挣不脱,逃不过。
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因而滋生。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人生来必有情,既然有情,就必然要遭受情感的折磨。双向奔赴固然美好,但如站在第三者、第四者甚至更多的“插足者”的立场来看,双向奔赴的感情亦有其悲伤、哀怨的一面。
谁人的情感不为真?谁人的情感不纯粹?谁人的情感不贪嗔痴?
无外乎世俗伦理、道德准则的价值判断罢了。
一言以概之,曰:造化弄人,冷暖自知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