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虽然嘴贱，但是质朴。


    村长知道她妈妈去世之后，便没有怪罪她半夜惊醒他们美梦，第二天帮着她办了丧事。


    没错，是第二天。


    所以那天夜里，周颂梅又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家。


    她给湿漉漉的自己换了一套衣服，然后守在妈妈的遗体旁边睡了一夜。


    那一夜，好冷啊！


    即使换了衣服，也还是好冷啊！


    周颂梅不知道自己是发烧了，还是冷坏了，反正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二天天亮后，她被亮光晃醒，给自己拿了一个冷玉米吃了，村长他们才过来。


    前兴村虽然很穷，但是穷地方仍然有不少穷讲究。


    周颂梅记得他们这边的丧事，一般会办三天。


    但是她的妈妈，只办了一天，当天下午就匆匆拉上山，找了块地儿埋了。


    村长说没办法，如果办三天，耽误太多农活了，村民们肯定不同意。


    来给她妈妈办丧事大家都是义务帮忙，所以不能要求太多。


    周颂梅那时候很小，没有发言权，只能听大人的，他们怎么说就怎么办。


    第三天的下午，宋叔叔来了，和另一个叔叔一起来的。


    宋叔叔说那是他的发小，让周颂梅叫他聂叔叔。


    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周颂梅瞪大了眼睛看了他很久很久。


    直到宋建平说这么看人没有礼貌，她才收回视线。


    她带着宋建平和聂二狗去了她妈妈的新坟头。


    就是一个土包包，甚至她妈妈都没有一副像样的棺材，是用凉席裹起来的。


    她记得以前看到过村里其他人的葬礼，遗体是用一个木箱子装起来的。


    她还问过她妈妈那是什么，她妈妈说那是棺材，人死后都会装在里面下葬。


    至于她妈妈为什么没有棺材，周颂梅问过，但是那天办丧事的时候，大人们难得遇到一天闲着，都在闹家常，没人搭理她。


    这个疑问一直在周颂梅的心里悬了很长时间。


    直到后来她读书之后才明白，即使没有问过任何人。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成语——草席裹尸。


    宋建平和聂二狗看到她妈妈的坟头，两个人都哭的很伤心。


    比周颂梅还伤心。


    他们哭了一会儿之后，便带着周颂梅回了家。


    紧接着，宋建平带着周颂梅挨家挨户答谢他们帮忙，还给村长、以及她们家旁边的两户邻居各自拿了一些钱，让他们看顾一下周颂梅。


    当然，给她也留了不少钱，并且让她不要给任何人，自己好好藏着。


    那天，只有周颂梅是跟着宋建平跑上跑下的。


    等到他们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聂二狗帮她把家里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


    宋建平的眼睛里流露出称赞，还夸聂二狗懂事了，眼里有活。


    但是周颂梅没有。


    没有夸聂二狗，也没有说谢谢。


    宋建平当时还说周颂梅没有礼貌，不过聂二狗并不介意，笑着说她还小，不懂这些。


    周颂梅很想反驳，她不是不懂。


    但是最终，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宋建平和聂二狗只在前兴村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要离开。


    宋建平保证会一直资助周颂梅。


    其实当时他们要走的时候，周颂梅哭闹过，但是宋建平还是执意将她留在了前兴村。


    宋建平除了这件事没有答应她，其它承诺的事情倒是都做到了。


    他们走了之后的那年除夕，聂二狗又来了。


    周颂梅知道他为什么来，他们两个一起过了新年。


    往后的每一年，聂二狗都会过来跟她一起过年，偶尔会给她一些钱。


    十年能有两三次吧！


    不过每年都会给她带些小东西。


    小的时候是一枚发夹、一个文具盒。


    大一点就是一件衣服、一根橡皮筋，或者一个书包。


    从那些东西和钱，周颂梅就能够判断出聂二狗那一年过的怎么样。


    不过这些都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从来没有主动问过聂二狗。


    聂二狗每次走的时候，都只会交代一句话：我过来过年的事儿，你不要告诉你宋叔叔啊！


    小小的周颂梅，就这么长大了。


    直到高三那年的冬天，周颂梅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


    聂二狗看到孩子的那一刻，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周颂梅气不过，质问他：“你凭什么打我？”


    “凭......”聂二狗踌躇了良久，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虽然聂二狗打了她，但是那一年在前兴村住了很久。


    他帮着周颂梅带孩子，照顾她们母子。


    孩子刚满月，就立马带着周颂梅搬离了前兴村。


    周颂梅在坐月子，但是隐隐也能听到周遭的人议论纷纷，那些话说的很难听。


    聂二狗怕她接受不了，于是出了月子，就带着她到玉宁县城租了一个房子。


    当然，钱是宋建平拿的。


    只不过，宋建平当时并不知道周颂梅是未婚生子在前兴村过不下去了。


    聂二狗帮着周颂梅哄骗宋建平，说是学校太远了，路上太耽搁时间，所以到学校附近租房子比较好。


    县城里租房子要不了多少钱，于是宋建平也没有多问什么。


    周颂梅生孩子的事情，直到高考之后出了成绩，宋建平询问成绩，才发现她早就退学了。


    那一次，宋建平时隔多年再次来到玉宁县城。


    找到周颂梅后，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被聂二狗劝说住了。


    聂二狗还挨了宋建平好几个嘴巴子，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不过他一直笑嘻嘻的，也不跟宋建平生气。


    后来，宋建平留了些钱走了。


    周颂梅问：“你就让他那么打你？也不知道躲？”


    聂二狗没心没肺地说：“我大哥那人我了解他，打人没力气，不疼。但是他脾气大，让他出出气就没事儿了。”


    周颂梅嘟囔了一句：“都打出血了，还不疼？”


    那是周颂梅第一次主动跟聂二狗说话，语气里夹杂着关心，聂二狗很高兴，什么痛都不觉得痛了。


    那天晚上，聂二狗抱着孩子哄他睡觉的时候。


    周颂梅突然开口：“我妈临死前跟我说，你才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