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言毕一把将小宋观丢回床上,跟着便气急败坏地从袖间抽出一捆红绳来。 这红绳瞅着着实让人觉得眼熟,仔细看去,可不就是当初宋观赠与人的捆仙绳? 阴沉着脸,鸦九君冲了出去,不稍片刻便怀里抱着了一只半大不小的小白老虎回来。小白老虎被红绳捆得乱七八糟,连嘴也被扎上了。宋观暗暗打量着,一句话也没多说。白虎小的时候长得着实像只猫,且也无人怀疑这不是猫,直到现在长开了,原型彻底有了老虎的样子,想来如今也不会有人再认他做小猫。 “我今日将他带走,你可别想再见他了!” 这是鸦九君临走时说的话,他赌气似的一下子就跑没了影。木门未关,半敞着,被风吹得门板一下一下撞在墙上。房间里一下子清净下来,就只剩了一个人。宋观歪坐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被抽了骨头似的,就这么懒躺在了床上。 他怀疑小白虎是在恢复记忆,但明显恢复速度很慢,又不稳定,且记起来的东西很少一丁点儿,多的是需要靠外界刺激。想必自己先前那句“你将他的话全忘了就好”,是让小白虎想起了点什么。昔年老久远之前的记忆,隔得委实太久远了,他自己实在记得不甚清晰。依稀当年他给对方下言咒的时候,似乎是说过那么一句类似的话。怕就是因此,才叫对方想起了什么。 也不知道这小白虎如今恢复多少记忆。 不过此事也没什么好怕的,落难的白虎不如猫,再说了,哪怕这回再因白虎产生了什么变故,他也有的是一系列应付的办法。 次日,宋观去羊大娘家领小龙。小龙东张西望也没能把另一个身影盼回来,很失望:“爹,‘鼠剩’呢?他怎么没来?” 宋观道:“一会儿回去给你解释。” 回到了家,小龙还是没看到白虎,就有点觉得奇怪。 宋观思忖片刻,起了个头,道:“你也知道,我们俩属于爬虫类。” 小龙不由问:“爹,爬虫类是什么?” 为了让小龙立刻理解且不再继续追问这个词,宋观他随口瞎说:“就是像我们这样身子细细长长,长满鳞片,没有毛,又能在地上爬的。” 小龙似懂非懂点点头。 宋观继续编:“你平时也感觉到了吧,‘鼠剩’和我们外形差得有点多的。你长得像我,‘鼠剩’长得像他娘——” 小龙顿时大惊失色:“什么?原来我们也有娘的吗?” 宋观噎了一下,才道:“没有娘,你们怎么出生?” 小龙垂头想了想,很认真地答道:“难道不是地里长出来的么?” 宋观听了,不由感叹了一句:“如果真是地里长出来的,那就没这么麻烦了。” 小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脸亢奋地站起来:“那娘呢?娘在哪儿啊?” 宋观神色不变地答道:“带着‘鼠剩’跑了,说我不会照顾人。我拦不住你娘,就让你娘把人带走了。” 小龙呆了一呆,慢慢沉默了。宋观看小龙这样,想着对方终究只是个小孩子,他心中正琢磨着安慰的话来,然而备好的话语尚未出口,却不想被小龙一把圈住了抱在怀里。 小心翼翼地摸摸宋观脑袋,小龙说:“爹爹你不要哭。” 这变故发生突然,宋观在小龙怀里没吱声,小龙这时便十分怜爱地拍了拍了宋观的背,拍着拍着,眉头一皱,又把将宋观从怀里扒拉出来,小龙肃容道:“爹,你还是想哭就哭吧!” 宋观看着小龙一时无话,小龙那么认认真真关心他的样子,眼里像是落尽了银月清辉的澈然,他看了不由扭开脸:“我也没有想哭。” 小龙道:“娘都这样了,你怎么可能不想哭呢?” 宋观:“我真的不想哭。” 小龙只好无可奈何地用哄小孩儿的语气对宋观说:“爹你不要害羞的,想哭就哭好了。” 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是什么感觉? 就这样的。 宋观感觉反复说着不想哭的自己都快成复读机了,忙换了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 小龙郑重道:“反正也就我们两个人,爹你哭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 宋观被小龙磨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小孩儿韧性极强,到了夜里临睡时都还在念叨这事,怕是次日也要继续这般了。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不自己给自己填上,还能如何了?宋观一时无言以对。看小龙那样,其实他觉得小龙是自己伤心了,不肯哭,偏要旁人替他掉了两颗眼泪才肯好。因他是骗人在先,出于一点补偿心理,宋观心中叹气,勉强挤出了两颗眼泪来应景。 外头明月已挂上中天,默然的一弯,没有星子相伴。小龙看到宋观总算掉出来的眼泪,他便觉得,自己心里头因鼠剩被带走的不安,好像得以此泪滴的感同身受,终于平息了点,也不再那么令他喘不过气来了。脑袋抵着脑袋,小龙替宋观很认真仔细地擦了擦脸,小龙擦着擦着,忽然说了一句:“爹哭的时候真好看。” 这算是什么安慰的话?有这么安慰人的? 宋观闻言抬眼看向小龙,他眼里没什么情绪起伏,只眼眶里酝酿了好半天才肯掉下来眼泪,正好随着这么个一抬眼的动作,聚成一颗落下。 小龙怔了一下,随后继续给宋观擦着脸道:“但爹还是以后都不要哭比较好啦。” 入寝之后,小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宋观本想装作不知,但小龙翻得像是个没完似的,他不得不开口:“怎么不好好睡觉?” 小龙当下就停了不敢动弹了,半晌,翻了个身凑到宋观面前:“爹爹,‘鼠剩’,‘鼠剩’他日后还会回来吗?” 他对宋观提到的那个“娘”没太多向往,也没相处过,自然是这个“娘”没有任何感情的,所以问也只问“鼠剩”。 小孩子要哄,有些真话残忍,还是假话甜蜜好听些。 宋观在黑暗里说:“当然会的。” “真的吗?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谁知道呢。 宋观说:“不会等太久的。” 此后小龙时不时的,总是要问一下宋观,他问“鼠剩”什么时候回来,而宋观也总是回答,不会等太久的。只是最后小龙怎么都没等来“鼠剩”,只等来了主角攻。 那上神威压笼罩住山谷的时候,小龙本能跳起来,连手里原本抱着的土豆筐都摔地上了。 宋观拍拍小龙,示意对方不要怕。 周遭空气温度几乎是一下子就升腾起来了,热得人很不舒服,宋观额际都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他几乎有点怀疑自己先前猜测。来的人是朱雀吗?他印象里,朱雀出场可没这么控不准火候的。 正这么想着,手上一空,宋观听到小龙“啊”的一声惊叫,他转过头去看,就看到小龙被一人凌空抱起来。 来人一身红衣,长发披垂,面如冠玉,生得和这山谷画风完全不一样,而此人周遭温度,也高得和其余地儿的画风完全不一样。 宋观冲口就是一句:“仔细烤坏了我家‘长虫’!”第256章 第十五弹 猫蛇一窝 那人本专心致志看手里的娃,宋观没说这句话之前,对方压根连眼睛余光都没抛给宋观,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小龙身上,直到宋观这会儿出声,来人才侧过了脸看过来。 朱雀是修眉凤目的样貌,其实长得颇有一点让人感觉不太好接近的高傲之感,只是他多半时候脸上带一点笑,所以整个人也就显得温柔谦和了不少。 小龙在朱雀手里用力挣扎,大叫:“放开——” 他口中最后的这“我”字还没吐出来,朱雀便先松了手。小龙稳稳当当地落了地,前头两个“放开”二字他说得来是声如洪钟,气势汹汹,他只没料得,自己说了放开,对方还真就依言放开了,一时愣住,于是这最后一个“我”字骤然声音低下去,跟喃喃自语差不太多。 朱雀不冷不热地松开小龙,目光一转,望向宋观,目中有显而易见的打量之意,他看人时的眸光微动,也不知是警惕还是别的意思。 而落了地的小龙则立刻从朱雀身边逃离,伸手抓住宋观的手,紧紧挨到宋观身边。 朱雀看着小龙这般动作,眼神在宋观身上转了一圈,眉一挑,随即抬了手,竟是朝着宋观二人所在方向行了个礼。这礼说是不大不小,可神仙周目里,向来阶级划分很分明。宋观如今所在的是个封闭的小山谷,确实是没那么多讲究,然这事若是搁在外头,就会显得很不一般。 一个上神,居然对一个无论灵力还是个头都形象很不高大的小精怪行了礼,这还不奇了怪哉? 朱雀嘴角噙着笑,乃是一派做作的温文有礼,他缓声说道:“在下朱雀,不知这位小仙友怎么称呼?” 宋观拽回了小龙,看小龙的确没被烫伤,之前担心显是他自己多虑了。不过对方周遭温度的确是高,所以他想了想,还是牵着小龙往后退了一步。 面色淡淡的,宋观道:“在下不过一介山中闲散精怪,仙友这声称呼可不敢当。” 朱雀闻言轻轻“哦”了一声,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宋观和小龙,半晌,道:“不提仙友就不提罢,敢问阁下名讳?” 宋观未开口,小龙却是一步上前挡住了朱雀看向宋观的视线,他一昂头,大义凛然的:“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欺负我爹,算什么好汉!” 宋观:“……” 朱雀垂眸,神色有些难辨,他重复道:“你爹?” 宋观和小龙都是小孩儿的身量,所以朱雀看他们两个始终都是居高临下。 小龙在朱雀的注视里挺起胸膛:“对,没错,就是我爹,你有什么问题吗?” 朱雀脸上笑容淡了:“我倒是不知道,堂堂青龙帝君,落到这个么僻壤之处,居然折腾出一个爹?” 他确实是说了青龙。 果然,宋观先前所没料没错的,“长虫”确乎是曾经青龙所化。 不过朱雀这话说出来,若非知情人士,其他人哪儿能懂。宋观因为恰好搅进前因里去过,所以明白其中意思。可小龙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一张白纸,统共从出生到现在掰着十个手指头能数得过来的光阴,记忆里就这么点年岁,而那些关于青龙的,关于山谷外神仙的,关于那些前情苦楚,他就是听了也只得一脑袋糊涂。 朱雀说的是什么,小龙倒是并不在意了,他十分警惕的,摆着个老母鸡护鸡崽子的姿势,将宋观护在身后,:“根本不懂你在讲什么。” 朱雀指了指宋观,问的是小龙:“你说他是你爹,有何凭证?” 小龙立刻“呸”了朱雀一声:“他就是我爹!这还要有什么凭证?” 朱雀冷笑道:“白给人当了那么多年儿子,还当得这么真情实感,我看你是傻了吧?” 小龙闻言几乎要怒发冲冠了:“你说谁傻!你才傻!我爹碍着你哪儿了?要你这么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来挑拨离间?” 朱雀身形顿了顿,脸色渐寒:“你说我莫名其妙?”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总之朱雀那神君的威压兜头压来。 宋观这身壳子倒也奇怪,明明如今是个没多少灵力了的小精怪,可在此神君威压之下,居然感觉不到半点压力。这壳子做为千挑万选出来被用于填坑叹息河的存在,果然有其特别之处。 此厢宋观不动如山,那边小龙却是被这威压给压得瑟瑟发抖,腿一软几乎跪了。虽说是本体是龙,但如今毕竟是个幼年期,更别提这龙身长得是否完整还是有待商榷的,如何担得其上神威压? 小龙拽着宋观的袖子咬牙死撑着,心里已是吃了朱雀的心思都有了,他梗着脖子还嘴道:“我说莫名其妙,当然说的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宋观站出来:“好了,你们也都别吵了。” 小龙大为不满:“爹,你这是帮谁啊!” 宋观:“其实——” 小龙一脸气鼓鼓的不高兴。 宋观:“——我不是你爹。” 这话出来,小龙呆了,连朱雀也不禁多看了宋观几眼。 边侧四目注视之下,宋观长话偏不短说,他翻着老黄历道:“当初捡到‘长虫’时,它还是个蛋。” 朱雀眯眼:“‘长虫’?” 宋观不慌不忙地解释:“哦,这是小名。谷里习俗就是这样,小名总得起得随意点,这样小孩儿才好养活。反正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捡到蛋,你明白吗?” 朱雀颔首:“你是想说,他不是你孩子。” 宋观点点头:“对。” 小龙这下彻底傻了,他本来脑袋瓜就不灵光,这会儿更是脑子都要不会转了。 他就这么傻看着宋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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