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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渡入唐——崔致远

    崔致远,字孤云,号海云,谥号文昌,朝鲜半岛新罗王京人。十二岁时乘船西渡入唐,初在都城长安就读,曾游历洛阳。进士及第,出任溧水县尉,任期届满,被淮南节度使高骈聘为幕府,后授职幕府都统巡官。其二十八岁时,以“国信使”身份东归新罗,其留唐十六年间,为人谦和恭谨,且与唐末文人诗客、幕府僚佐等交游甚广,一向被朝鲜和韩国学术界尊奉为朝鲜半岛汉文学的开山鼻祖,有“东国儒宗”、“东国文学之祖”的称誉。


    崔致远,辞别亲人,只身西渡,随商船入唐,临行其父谆谆重托,严苛诫告:“十年不第进士,则勿谓吾儿,吾不谓有儿,往矣勤哉,无惰乃力。”崔家在当时并非显贵,只是一般贵族,要想振兴家族,光耀门楣,及第进仕是一个捷径。崔致远由此承担了光大整个家族的重大使命。


    大唐对外国学生开放科举考试,外国留学生亦可考取功名,登科及第,称作“宾贡进士”。这一开明政策引得四方异域学子纷至沓来,入唐留学蔚为一时风气,留学生们都在一所叫做“国子监”的大学里学习,这也是当时颇负盛名的国际性大学。据史料记载,国子监可容纳3000多学生,留学生人数众多,尤以新罗、日本留学生居多,留学生的经费,主要由大唐出资,即便是自费前来的学子,亦可获得资助。


    崔致远来唐的年代,已是晚唐,虽无盛唐的气宇恢宏,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盛世的余荫犹在。少年崔致远进入国子监学习,虽有数百名来自同一国度的同学一起学习,可排遣思乡之苦,但激烈的竞争局面,却难遣灵魂深处的孤独之感。崔致远参加科举考试,一举及第,金榜题名的崔致远学有所成,可以稍稍卸下多年的重负,回报故国父老的殷殷厚望,佳讯传至新罗庆州,崔氏家族举族同庆。


    登科进第的崔致远,没有就此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而是选择了继续留在大唐发展,他的心中有着更为宏远的人生愿景和生命抱负。按大唐律法,及第两年后通过吏部的遴选,方能获得进仕资格,在及第与进仕之间凭空闲置出的两年间隙,崔致远因留学身份的结束而失去政府的资助,由此丧失了原本就微薄的经济来源,他开始走上文学创作道路,自谋生路,“浪迹东都,笔作饭囊”。


    东都即洛阳,崔致远在那里度过了两年四处游历,飘荡无着的生涯,尚未在登第的峰顶留连多久,便已被生活的真实残酷重重摔下。进也进不得,“东飘西转路歧尘,独策嬴骖几苦辛”;退亦退不得,“不是不知归去好,只缘归去又家贫”。进退两难间,崔致远选择了蛰伏与等待,等待大任降临兼济天下,等待施展抱负报效家国,等待期间,崔致远广交文友,结识了一批有识之士,彼此间唱和酬答,诗文互进。


    弱冠之年的崔致远,终被朝廷任命为溧水县尉,任县尉三年间,崔致远官闲禄厚,以文会友。秉承孔子“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的求知精神,积跬步而成千里,积小流而成江海,崔致远后来把在溧水的诗作结集为《中山覆篑集》,可惜后来散佚失传,是为憾事。


    作为异邦人士的崔致远,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故国之情,深沉慷慨,绵远长流。南京郊县高淳固城湖畔的花山,因盛产牡丹花而得名,山西麓有座古墓,长眠着唐代两位才貌双全的少女,人称“双女坟”。双女坟主人出身富门,自小躬亲笔砚,长大负有才情,因不满父母之命,嫁与显赫盐商,终愤恚而死。就任溧水县尉的崔致远巡察花山,下榻在招贤驿,闻得双女故事,凭吊孤坟,感佩与相惜之情,油然而生,留下七律一首,以示哀悼。当晚在驿馆,忽见有使女飘然而至,送来红袋两只,内装和诗二首,诗中悲切凄楚,诉说命运不公,崔致远唏嘘不已,旋即回诗一首托使女带至。及夜,梦见两“仙女”驾临,紫裙自报家门,红袖诉说不幸,三人秉烛夜谈,吟诗唱和,不觉鸡鸣,姐妹俩急急辞别。崔致远一觉醒来,十分惊异,便作碑文《双女坟记》和七言古风《双女坟》,又写下《仙女红袋》一文,详述招贤驿梦遇仙女、人鬼相恋的故事,情节曲折离奇、文笔优美生动。此文后被收在韩国古典名着《新罗殊异记》,该书被视为“聊斋先河”,广为流传。


    崔致远的《仙女红袋》,深受唐人传奇的影响,色彩绚丽,情节奇幻,以神秘梦境作引,述说心中之想望。身处异域的崔致远,比之大唐文人,更需要一份心灵的知遇与相契,为异乡的清冷罩上理想的光芒,而两女婚事遇挫而亡,与崔致远仕途不济有惺惺相惜之通。于是乎,梦中的红袖添香,便成为人生理想较为完美的释解。


    崔致远任职期满,欲西回长安,恰遇黄巢起义,起义军采石渡江,一路势如破竹,攻破潼关天险,长安沦陷。崔致远西行无望,只好另觅良机,经友人顾芸推荐和书信自荐,崔致远入幕扬州高骈门下。大唐虽已风雨飘摇,扬州却繁盛依旧,商贸活跃,生活富足,丝竹悦耳,才士云集,崔致远由此展开了一段人生最为辉煌的时期。


    高骈文才甚高,喜与文人交游,幕下才士云集,崔致远的出众才华,深得高骈赏识。在高骈幕下这段时间,崔致远实质上充当着贴身秘书、高级参谋的角色,为高骈拟了大量诏、启、状之类的公文。虽然离他独当一面、做番事业的仕途理想尚远,但已是莫大的机遇了。凭藉高骈的致力举荐,崔致远先后担任侍御府内奉、都统巡官、承务郎、馆驿巡官等重要职位。这些都是文职,崔致远的文学才华于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高骈起兵讨伐黄巢,崔志远拟就的《檄黄巢书》,天下传诵,并凭此获“赐绯鱼袋”勋位,檄书中一句“不惟天下之人皆思显戮,抑亦地中之鬼已议阴诛”,言辞之峻切凌厉,令一代豪雄黄巢都心生怯意。


    黄巢之乱加剧着大唐的分崩离析,崔致远内心也陷入多种矛盾之中,与幕主高骈的关系是主要问题。一方面,他感激高骈的知遇之恩,是高骈的器重保荐,让他宦游通畅,名望日隆,他在异域兼济天下的理想,也唯有高骈能助其实现;另一方面,晚年的高骈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失败后又迷信方术,崇仙佞道,这必将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有着正直的从政理想的崔致远,所深为不齿,风雨飘摇之间,崔致远渐萌归意。


    崔致远之弟崔栖远,由新罗涉海来唐,奉家信迎崔致远回国,少小离乡的崔致远,16年后方返故土,当年的懵懂少年,已是而立之年。对大唐的依恋难舍与对故国的拳拳责任,撕扯着这位游子的心,苍茫大海,从此再也隔不断崔致远对第二故乡的绵绵思念。崔致远以显赫官衔与声望,荣归故里,自然风光无限。然而,这风光也许更多的属于崔氏家族,历经人生起落的崔致远或许早已淡然,他思考的更多的是,如何用在唐学到的满腹经纶、治政良策,来报效新罗王朝,振兴自己的民族。


    崔致远以大唐三品官衔荣归,是新罗历届留学生中成就最高的一位,凭此受到了当时君主宪康王的重用,任命为侍读兼翰林学士守兵部侍郎知瑞书监事。然而,新罗王位的频繁更迭,政途瞬息万变,官僚腐化堕落。崔致远的仕途注定一波三折,由于遭人排挤,被外放至泰山郡任太守,两年后,继续外放至更远的富城郡,从此,再未回到中央政府。


    仕途的坎坷,并未阻挡崔致远传播汉学的不竭热情,回国伊始,崔致远即将在唐时所着杂诗赋及表奏集二十八卷、《中山覆篑集》一部五卷、《桂苑笔耕集》一部二十卷,呈现给宪康王,欲以汉文化的先进理念济世救国,振兴朝纲,熏化民众。这些文集,很快流传开来,深受民众推崇,也由此奠定了崔致远在朝鲜文学泰斗的地位。崔致远奉真圣女王之命,以贺正使身份再度入唐,致力于两国文化交流,回国后,向女王进时务策十余条,虽未得到最终施行,却凝结了崔致远对国事探索的心血。


    宦途屡遭失意后,崔致远最终也不得不选择了隐逸,不惑之年的崔致远辞官归隐,从此摆脱政务,尘嚣尽洗。归隐后,崔致远倘佯山水,游历江海,结交高僧,谈佛论道,吟诗作赋,悠哉游哉,不亦乐乎,以伽耶山海印寺为主要修身之地,足迹遍布各郡山川湖海。他精通儒学、道学、佛学,择其所需,三教调和,并以此写了大量着作,阐述生发,对后世影响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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