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然这第一个月下来的授课并不轻松。


    首先是实际上能进行讲解的时间太短了，这所学校的学生平时往往会被学校安排巨量的各种讲座、丰富的劳动实践，学生三天两头的就被拉到学校里面打扫卫生。


    虽然这一定程度上节约了学校的保洁费用，但确实压缩了李默然的教学时间。


    再加上很多学生一开始没有任何的计算机基础，连电脑都不会使用，李默然很多时候不得不先帮他们解决一些基本的问题，时间就变得更少了。


    为了让这个月的小测试不会全班挂科以至于李默然的工资大残，李默然不得不“主动加班”起来了，凡是有问题的学生他都会在课外时间还有晚自习找出来进一步指导。


    学生们的注意力往往最多只能集中15分钟，就像是某种魔法buff的持续时间一样，李默然必须在察觉到学生“有效期”快过了的时候及时讲个笑话，或者是分享点生活趣事来“刷新buff”。


    这样的做法确实取到了一定的效果，不少刚开始打字都不会的学生在月底的测试里都及格了。


    但总会有令李默然无奈的学生，他们对这个专业毫无兴趣，甚至可以说是对任何学习毫无兴趣，这种学生在解决他的学习动力问题之前，无论李默然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再加上尹小敏的事情，李默然这个月的工资还是不出意外的大残了。


    这让李默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原本以为，就算学生之前什么也不会，或者没有所谓的“天赋”，但毕竟学生来学校总归是想学一些东西的，只要自己想办法讲得有趣一点，多花点时间总能学会吧。


    他忽略了有些学生主要的目的和追求并不是学习。


    “不好意思啊，连带着你的绩效也变成c了。”李默然在办公室中有些愧疚地对陈雪说。


    “没关系，这种事情很常见的。”陈雪整理来了一堆学生的资料，“这些学生是我在做工作时明确向我表达不是很喜欢这个专业，或者不想学习的。”


    “或许我们可以再和他们以及他们的家长聊一聊，找一找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李默然首先负责沟通的是一位男生的父亲，根据档案资料，对方是一位企业高管，李默然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这种人见识和阅历比李默然高出了一个等级，并且往往都有一套自己的观点和体系，为了不至于完全手足无措，李默然把一大堆学校准备的资料都给带上了，什么专业就业前景、职业教育发展趋势、明星校友资料等等。


    虽然李默然对这些东西并没有抱太大的指望。


    约定的时间到了，李默然看着楼下停车场一堆迷你车和大众车里面开进来了一辆迈巴赫，苦笑着想对方应该是来了。


    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上去正在压制着自己的些许不耐烦，对方身上还有着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


    这位家长往李默然对面一坐，李默然感觉自己被对方的气场给完全压制了，这与其说是像老师约谈家长，不如说更像是自己在参加某种面试。


    “您好，您是张浩的父亲吧……”李默然站起来给对方倒了一杯水。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这位老师，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张浩的学习情况你也不需要怎么管了，随便给他点成绩让他能正常毕业混个毕业证就行了。”


    李默然非常尴尬，对方直接就这么说了，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男生李默然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他上课的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打游戏，李默然感觉估计这一个多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可是多少学一些东西也挺不错的吧？来学校的时间白白浪费了也比较可惜……”李默然一边说一边递上了各种宣传资料，小心试探着对方的态度。


    张浩的父亲很快扫了几眼宣传资料，轻笑一声把资料放回了桌上。


    “老师你应该是姓李吧？”中年男人虽然表面上还是很克制，但是李默然能够看出他表情下的不屑，“李老师，你真的觉得学这些玩意儿真能改变什么人生吗？”


    “多一门知识技术和手艺总算还不错吧？”李默然小心翼翼地说，“即使现在的市场情况非常萎靡，或者这些知识以后用不到工作中，但学了之后对个人的能力也是一种提升。”


    中年男人大笑：“李老师，你看上去真是年轻啊，不过也不怪你，这年轻确实不容易看清楚一些社会运行的本质。”


    “如果您只是想让您的孩子得到一张毕业证，以您的财力想要让他去普通高中应该很轻松吧？”李默然仔细分析着能让对话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可是您还是让他来了这里，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你还挺会思考的嘛。”中年男人见李默然并没有因为自己这几句话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也对李默然来了些兴趣，眼神中的轻蔑也略微减少了一点。


    “因为基本的教育完成之后，那些高中或者大学教的东西对他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我教给他的东西。”


    “读个职业学校还能让他轻松快乐一些，等他一毕业去做学历包装这些事情很简单。”中年男人翘着二郎腿说道。


    “读书也不能说是完全没用吧？”李默然苦笑道，对方的观念果然非常独特，“学习一定程度上还是能增长见识还有文化……”


    “你们的想法都太单纯了，真以为现在还是以前那种寒窗苦读一举成名的时代吗？真以为金榜题名考上大学就能改变自己的出身出人头地吗？”


    中年男人淡淡地笑着说。


    “或者是以为学一门技术和手艺就能在时代的洪流中安身立命？其实李老师，你问问自己，现实往往不是这样的吧？”


    男人本来打算抽烟，但考虑到这里还是学校。于是又把烟给放了回去。


    “现在学历这种东西只会越来越不值钱，很多望子成龙家长总是以为，虽然我过得穷苦失败，但只要孩子努力一点，自己不计代价地争取让孩子考上个好大学，未来就是一片光明了，整个家谱都会荣耀，后代再也不会像自己一样过苦日子。”


    “李老师，这真是一种可笑的想法啊。”男人笑着看着沉默不语的李默然。


    “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真相是如果家族是穷困的，那除非你像买彩票中大奖一样走大运，否则你一辈子也难以跨越那条等级的鸿沟。”男人看见李默然正在思考的表情，也来了点继续讲讲的兴致。


    “想要跨越那个等级，真正要做的是几代人的努力和积累，而非是纠结于读书这种给穷人的骗局。”


    “怎么能说是骗局呢……”李默然尴尬地笑着，他不太能同意对方的观点。


    “父辈往上爬，积累资源和财富，再利用这些资源和财富让后代一开始就站在比别人更高的高度，形成门阀世家，再用家族的实力让后代继续爬上更高的位置，这才是真正能获得成功的方法。”中年男人说道，“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说点有些冒犯的话，李老师你应该是大学毕业的吧，你读书也应该不能说是不努力吧，你也掌握了一门技术吧？”对方轻蔑地看着李默然，“但你现在的收入可能连我儿子的零花钱都赶不上。你得到这份工作需要不小的竞争吧？可是那些门阀士族的孩子长大了自然就有财富和官位等待着他们。”


    “无论读书读到多高的学历，无论学习了怎样的一门手艺，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为他人工作，你在公司上班几十年就能自然成为老板吗？”中年男人笑着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也许是这样吧。”李默然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被彻底说服，“但有些时候，‘成功’的定义对于每个人不太一样。”


    男人停住了脚步：“李老师你真有意思，放心吧，我回去之后会交待他好歹还是做做样子学一下，至少不会打扰到其他学生。”


    他回头看着李默然还有桌子上的资料，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但愿你们不是一边说着不求名利，又是一边利益熏心吧。”他笑了笑，“我见过太多说着我想要的成功不是金钱和地位，但到头来还不是追求着金钱和地位的人了。”


    李默然一言不发，他并不赞同对方的观点，但也没有能够反驳的力量，他为了自己的“正确”放弃了和赵崇明一起“发财的机会”、放弃了在张宇那里的工作，但是也时常会因为缺钱而烦恼，也会做些发财的白日梦，他并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