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只贼蠕虫的冲突实在是个意外,但克雷顿经由爱德华兹的表现也确定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读心的能力。
这个情报很重要。
如果爱德华兹只是能够判断其他人是否说谎,那克雷顿就有办法规避。
他之所以一直怀疑爱德华兹不是个合格的合作伙伴,就是因为这名黑巫师关于此方国的大部分表述其实都说了谎,爱德华兹并不是在单方面的付出,此方国的人民给予了他同等价值的报酬。
爱德华兹帮助此方国民裁除欲望抵抗腐化,而同时也汲取这些欲望让自己重新具备享乐的能力。
恶魔的役使者最先吞噬的就是自己的情感和欲望。
而克雷顿也接触过另一个有役使恶魔经历的人——蜘蛛教士阿西娜·柏吕阁。
尽管双方其实没打几回交道,但克雷顿还是看得出那个女人可谓是执念深重,她的眼中只有目标,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在心上,享乐对她而言更是一项多余的活动。
理论上活了不到三百年的蜘蛛教士比起至少活了三百年的爱德华兹总归要好些,但实际情况是爱德华兹的情感更为丰富。
在宫廷中越靠近他的人越表现出“懒惰”或“无聊”的模样,这正是因为他汲取他人的欲望来保留自己的人性。
整个此方国是只有爱德华兹一人的国度。
只有他想要和人交流的时候,他才会把欲望还回去,让那些傀儡重新恢复生机。
这样的行为是毫无信誉可言的,任何商人都不希望找一个信誉低下的合作伙伴,如果不是担心唐娜被仙境腐化,克雷顿会立刻和这个虚张声势的黑巫师终止合作——谁也不知道一名黑巫师能在简单的协议里找出多少漏洞加以利用。
如果此方国的人已经完全被爱德华兹支配,或许克雷顿在打开仙境之门后就会被带到现世杀死,或者被迫签订一些有着严苛条款的契约,永世为仆。
很多骗子都说可以带人去殖民地发财,但如果有不懂当地语言的人和他们走,一出海就会被卖作奴隶。
克雷顿在服役期间对于这样的惨剧已经见得多了。
而将这一点纳入考量后,爱德华兹试图带着其他此方国民一同返回现世的想法就是另有图谋。
不过现今的此方国民是否值得克雷顿同情就说不准了,他也不打算为一群陌生人伸张正义。
他只是想换一个合作伙伴。
只是受到爱德华兹支配的人是绝对不会告诉他其他选项的。
那么,此方国是否还有反对爱德华兹的人?
当然是有的。
“让路易斯和稻草人聊聊。”克雷顿对侄女说。
没一会儿,一只鸽子就被女巫放飞。
他们本来还担心会有其他忠诚于爱德华兹的施法者或弓箭手主动出手拦截信使,但此方国的大多数人都因为欲望被吞噬而变得懒散愚笨,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唐娜紧张地问。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被魔法袭击的经历还是让她警惕起来,原本安逸的城堡在她眼中变得危机四伏。
“我们?”克雷顿摇了摇头:“你该去睡觉了。”
“我在餐前睡过了。”
唐娜看着克雷顿的脸严肃地说,她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长矛刺入其中的景象。
克雷顿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只能叹了口气,将爱德华兹给自己的活祭品清单交给了她。
少女不解地接过清单开始阅读,然后脸色随着阅读越来越愤怒,等看完所有内容后,她直接将这张纸撕了个粉碎,脚还急匆匆地在纸屑上踏了几遍,生怕还有人把它们拼起来似的。
“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不,我们得先弄清楚这里有没有我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我让你通知路易斯的原因。”
唐娜沉默了,没有再说什么。
克雷顿开始将注意力投入到克拉拉身上。
从一开始,克拉拉就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们,但什么话都不说。
在宴会之后,她生长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一些淡红色的突触先行生长出来,随后才是骨头和肉,最后是皮肤。
克雷顿已经能看到白森森的锁骨,他心中不禁有一种看到蝴蝶幼虫结茧的感动,但也因为她长得越来越像阿西娜·柏吕阁而感到忧虑。
“克拉拉。”克雷顿喊她的名字警告道:“不要和爱德华兹说话,就是那个装模作样的灰头发。”
“嗯——”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克拉拉做出了沉思的神情。
这一点就已经足以叫人吃惊。
不过聪明是好事。
克雷顿再次向唐娜核实了一遍克拉拉的情况,确认了以她们的能力还无法做到与爱德华兹匹敌,更无法修改他人的欲望和情绪。
布拉科拉的法缇娅校长留给她的咒印也只能被动地防护记忆,而不能主动运用。
但是如果有一位足够强大的施法者帮助,她或许可以尝试用这道咒印联系上布拉科拉。
这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等到“第二天”的晨钟敲响,他们依照各自的身份来到礼堂。
爱德华兹等在那里,他看起来是有一些问题要问,但有些事比克雷顿可能存在的嫌疑更重要。
“有现世的客人到访,你该接见她了。”他说。
“这么快?”
爱德华兹的心情意外地不错,他微微一笑,回答克雷顿:“仙境之外可是有一整个世界的人在做梦。”
克雷顿接见的第一位拜访者是一个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她看起来和唐娜差不多大,有着当代标准的淑女气质。她看着城堡里华丽的装饰架和侍从们复古的打扮,表现得迷茫又好奇,时不时停下脚步,转动身体去观察四周,似乎以为自己真的进入了一个只存在于童话中的美好国度。
克雷顿反复打量她,但没能看出这具梦境临时塑造的身体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他装作热情地款待了这个姑娘,在他刻意地诱导下,了解拜访者的经历并不困难。
这个女孩名叫爱丽丝,也是多恩人。她在花园里玩耍时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兔子洞,随后一睁眼就来到了仙境,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醒来后要先去看医生。”克雷顿叮嘱她,这孩子明显是昏了过去。
尽管不知道国王为什么要这么说,但爱丽丝还是乖巧地答应了他。
随后,她就被打发去和公主唐娜待在一起吃饼干喝果汁。
克雷顿没有向她提起关于仙境之门的事,连爱德华兹都显得兴趣缺缺,没有指责国王的失职。
因为谁也不会指望这么一个小女孩去杀二十一个人,哪怕是买凶也不行。
不过很快,第二名拜访者出现了。
这次是一位来自特勒尔斯共和国的剧作家,他看起来对四周的一切都很好奇,但和爱丽丝不同,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同时也不相信此方国的人对他说的所有话,他只是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相信自己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朋友弄出来的恶作剧,而此方国的所有人都是演员。
某种意义上他猜对了。
不过这也使得爱德华兹的诱骗无法进行。
无论他们怎么劝说,这位剧作家都只是冷笑以对,并表示自己不会成为这场恶作剧中的笑料,相反,他会记录下一切,将他们当做下一部喜剧中的角色,让他们为观众提供笑料。
关于剧作家坚定的意志,克雷顿为之赞叹,但那反击的手段则让他不爽。
爱德华兹则看起来对这种人物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连召唤刽子手的手势都是那么熟练。
“冒犯陛下乃是死罪,来人,将他挂上绞架!”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真挚的愤怒,要是他真的是为克雷顿着想的话,我们的国王陛下大概是会感动的。
仙境不存在死亡,但是受伤的痛苦不会减少半分。
克雷顿仁慈地将死刑换成二十次鞭打。
这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剧作家将自己编成喜剧角色,也是防止剧作家在接受绞刑不死后发现自己身处仙境的真相。如果知道真相,说不定他就要生出贪心,被爱德华兹的条件所诱惑了。
为了打开仙境之门,爱德华兹愿意付出整个此方国的黄金,那不是个小数目。换成多恩的金镑至少也有两百万镑。
等到送走了两位拜访者,克雷顿以为自己能够休息一会儿,但第三位拜访者接踵而至。
第三位客人看起来是个会在黑市厮混的低端犯罪者,他自称比蒙,来自地中海附近的一个连仙境的规则也无法翻译出具体名字地点小国(可能这两个信息都是假的)。他身材矮小,手指长得像食蚁兽的舌头,神情也非常猥琐,看起来是会经常蹲下来割别人钱包的那种人。
这位比蒙先生和上一位剧作家是完全相反的人物。
剧作家拒绝一切,而他接受一切,但这却把自身身上洋溢的不可信任感完全放大了。
“这么说伱可能难以接受,但我们需要二十一条性命来打开门。”在摸清楚这个人的能力后,克雷顿终于可以无畏地说出这番话。
爱德华兹强调:“报酬不是问题。”
听到“报酬”这个词,比蒙立刻拍着胸脯,腰也挺直了:“没问题,我兄弟刚在海上抢了一艘曼西斯的双桅大帆船,上面满载了人,只要给足金子,让我杀一百个人也不是问题!”
爱德华兹耐心地教他怎么布置法阵,而克雷顿看着比蒙干裂的嘴角和更适合在沙漠穿的白色长袍,对于他是否住在海边这一点有所怀疑。
黑巫师虽然法力强大,但显然对于不同地理生长的人没有清晰认知。
克雷顿尽量不去嘲笑他,以免被察觉到这份异样。
而不用他提醒,在得到法阵的布置方法后,这位比蒙先生也提出了高额定金的要求,并表示没有定金就一个人头没有。
终于发现他不可靠本质的爱德华兹赏了他国内的每一种刑罚。
这一措施害得斜靠在王座上的克雷顿忽然有了进食的欲望,惨叫声唤醒了狼人的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