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的目光重新落在虚拟界面上,试图寻找自己的档案。
然后她看到了。
那些记录出人意料地……复杂。
前面的实验过程记录一切顺利。
“前额叶眶部皮层活性降至基准值23%,情感通路几乎完全阻断,对任何外界刺激均无法产生有效的情感共鸣反应。建议继续维持当前药物配比。”
“海马体远程联系选择性断裂85%,符合预期目标。实验体表现出长期记忆缺失,仅保留部分近期零散片段。这种状态有助于降低意识抗性。”
“布洛卡区与前扣带回的连接受损31%,影响自我认知与语言表达能力。实验体常出现词汇检索障碍,无法准确感知和表达自身情绪状态,这种‘自我迷失’现象与预期相符。”
圣裁者计划的“成果”,是个非常彻底的清空程序。
星榆凝视着这些数据,就像在阅读一个陌生人的病历。
她试图回想织梦机中那些痛苦的记忆,却只能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模糊的钝痛——就连这微弱的情绪波动,在以前的她看来都是一种奢侈。
但到了“神降仪式”的环节,情况开始变得异常。
“实验体各项生理指标完全符合容器标准。显示出极强的能量亲和性,导入过程一切正常。”
“清晰记录到了高浓度能量波动,却始终无法检测到永恒织匠意志的显现。我们在她的意识中发现了异常的杂质波动,可能干扰着整个过程。”
某种强烈的能量确实被成功导入她的身体,但她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永恒织匠意志的迹象。
“推测存在未知的因素正阻止着意志显现,或许还需要一个关键的契机来完成最终的转变。建议继续观察,并寻找可能的触发条件。”
织梦机幻境中的记忆,正被这些文字一一印证。
那些零散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交织——空荡荡的留置针位置,浸透酒精的床单,裸露的电线,值班室里隐约的纸牌声。
报告的末尾,几行红色字体格外醒目。
“最终记录:突发的火灾摧毁了大量重要设备和实验数据,数名实验体外逃,迫使中断原定计划。”
“起火点推测为二楼走廊,但具体原因未明。”
每一个细节都与报告中的描述完美契合。
这场本该成为转折点的反抗,只是让她从“最有希望的容器”变成了被放弃的“失败品”。
“鉴于此次事件造成的重大损失,建议实施更严格的管控措施。必须为每个实验体植入特制定位系统,确保类似事件不再发生。对于逃脱的实验体,也需要立即采取追踪措施……”
星榆迅速扫过这些冰冷的数字,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
“这些记录不应该再存在了。”
蓝色的数据流在虚空中瞬间粉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这样就结束了吗?”祈雪低声问。
“不,”星榆摇摇头,“还要找找更深的东西。”
她的指尖在虚拟界面上轻点,开始在数据流中搜索更隐蔽的信息。
实验记录虽然触目惊心,但真正重要的内容还藏在更深处。
蔚蓝计划的真正原理、真正高层决策者到底来自哪里她仍然一无所知。
如果能找到整个蔚蓝计划的理论基础,或许就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数据流在她眼前不断流动。
一个被重重加密的文件夹引起了她的注意,深奥的标题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悸,就像触及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真相。
《人类天赋模式的量化分析与人工复现可能性研究》
《意识的量子特性:从前额叶活动到跨维度信息投射》
《灵魂解构与计算模型:高维意识的五重结构与能量场叠加态》
《意识链接网络:群体潜能的量子纠缠与共振理论》
《神圣三位一体转换原理:人类天赋本源性探究与工程学实现》
那些深奥的标题之下,一行铭文格外醒目——
“一切的牺牲,只为人类在深蓝中永存。让我们成为黎明前的火炬,照亮种族的未来。”
星榆的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微微一顿。
她几乎要为这句慷慨激昂的宣言而发笑——多么讽刺。
在地下腐烂的尸骨,在蜂房中哀嚎的生命,被药物和织梦机撕碎的灵魂……原来都是为了这样“崇高”的理想。
她继续深入那些加密的文件。
每一个标题都像一把钥匙,试图解开人类本质的不同谜题。
这些研究体系的完整性令人心惊——它们不是疯子的呓语,而是比想象中更加严密的理论,尝试理解并复制超凡能力产生的全过程。
或者说……尝试解构整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如果这些理论是正确的……”
当星榆的指尖触及加密文件时,球形主机的表面突然闪过一道电弧。
静谧的空间在瞬间改变了性质,蓝色的光芒化作锐利的红色警戒光。
“检测到未授权访问。”
天花板轰然裂开。
星榆瞬间意识到危险,本能地将祈雪推离原地。
下一秒,能量光束凝聚成刀锋般的形态,精准地击中了星榆的位置。冲击将她整个人掀飞,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金属墙壁都被砸出一个凹陷。
“星榆!”祈雪惊叫一声。
等离子束几乎将星榆左肩的血肉气化。创口边缘焦黑,鲜血从崩裂的血管中涌出,在地上汇聚成刺目的暗红色。
“没事……”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的血肉开始重组。
人类的身体形态还是有诸多限制。
祈雪已经箭步冲到她身边。不等星榆说话,她就一把将星榆横抱起。
“我带你走!”
刚冲出房门,身后就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无数精密机关从墙壁中弹出,主机周围升起了半透明的能量护罩,将整个核心区域彻底封锁。
“……没事的,很快就能恢复。”星榆靠在祈雪怀里,咬着牙说。
体内的血肉正在蠕动,试图填补那个创口。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愈合,而是重组——她只能推动剩余的血肉重新构建成完整的器官。
已经脱离身体的组织会永远失去,每一次重组都像是在切割自己的一部分。
骨骼断裂再愈合、血液逆流时那种针扎般的感觉她已经习惯,但完好的肌肉正在分裂、流动,试图填补那些永远失去的部分,这种感觉比以往更加……奇怪。
祈雪注视着她苍白的脸色。
声音虽然平稳,但她能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别逞强了。”祈雪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
就在这时,工厂的广播系统突然响起,悠扬的音乐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
“各位同事请注意,例行安全检查即将开始。请所有人员立即返回工作岗位。重复:请所有人员立即返回工作岗位。感谢您的配合。”
祈雪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等等……这个广播……我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她们这是要确保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后……然后把整个地下区域都……”
她太熟悉这个“零件再生工厂”的风格。
温柔的广播不过是死亡的邀请函,一旦所有人都被引导到位,封锁就会开始。
“我们得马上离开!但是,还有那些孩子……”
“已经有人在行动了。”星榆说着,“她们在往上层移动。”
曾经被关在蜂房里的实验体们正在自发地向上逃生。
她们或许胆怯、或许犹豫,但当发现逃离的机会真实存在时,本能让她们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我想保证她们能安全离开。”祈雪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星榆靠得更舒服些,“但是,你现在这样……”
“我没事,放我下来吧。”
血肉重组已经进入最后阶段,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影响行动。
“但是你……”祈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自从在这座工厂重逢以来,她们还从未分开过。
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多——与织梦机的对抗,血肉的重组,再到刚才被纯粹能量光束贯穿。
每一次伤害都在消耗意志和体力,即使是星榆此刻也已经接近极限。
祈雪注意到星榆的呼吸比平常沉重,血肉重组的过程显然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
但她太清楚那种被囚禁的绝望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有人失去求生的意志、错失逃生的机会。
祈雪低头看着星榆苍白的脸色,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这里已经是最上层了,但外面还有巡逻的守卫。”星榆抬起头,语气难得地柔和了些,“我先去解决她们。”
在祈雪皱眉之前,她补充道:“你知道的,我能应付那些人。”
祈雪咬了咬嘴唇。
这是星榆惯常的说服方式——直白,不容置疑,却总能说中她的顾虑。
她当然知道星榆说得对,那些实验体需要帮助。
但要在这种时候松手……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在抗拒着放开。
祈雪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臂,每一寸的分离都像是在撕扯她的心脏。
重量完全离开她的怀抱时,莫名的恐慌还是涌上心头。
“星榆……你要答应我,”她的语气里带着恳求,“在上面等我。”
星榆已经站直了身子,看向通向地表的出口。
清扫者还在那里。
“你去吧。”星榆头也不回地说,“带她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