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那扇门,是一道圆形的大厅。
巨幅织锦从天顶垂落,上面密密麻麻地绣满了齿轮纹路与金色符文。图案不断流动变化,仿佛真的在编织着什么。
无数齿轮状的花窗将光芒切割成刺目的金丝,在半空中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永恒织匠”应该只是个虚构的信仰,但此刻她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某种庞大存在的注视。
在这个世界醒来以来,她其实一直都能感到某种无形的注视——无时无刻。
那是一种若即若离的目光,仿佛来自遥远的群星,又似乎就在咫尺之间。这种感觉让她始终紧绷着神经,就连独处时也不敢真正放松。
久而久之,她开始习惯这种注视,就像习惯了呼吸一般自然。
她曾经怀疑过,那就是所谓“司夜之主”的凝望。
但此刻的注视却截然不同。
那目光穿透层层织锦,不再是遥远而飘渺的凝望,而是比以往任何的时候都要沉重,如有实质般压在她的肩头。
金色的符文在空中流转,勾勒出一道人形。
“终于等到你了,银色的异端。永恒织匠的织锦已经铺就,现在只差最后一根丝线。”
命运编织者的身影显现,声音在穹顶下回荡,不像是从喉咙发出,更像是从凭空浮现。
那道声音——正是星榆在那场拍卖会结束后在通讯器中听到的声音。
圆形祭坛上,等待已久的圣罚者分列成三重同心圆,整齐地转过身来。
她们分列两侧,金色织锦长袍在光线中流转出诡异的光泽。
这些人明显早已等候多时,每个人手中的权杖都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这些都是……真正的超凡者。
不是先前那些被强行灌注能力的“幼蜂”可以比拟,都是货真价实的先天超凡者。
【金属操纵】、【生物力场】、【生命吞噬】、【冰晶控制】……
信息几乎要溢出她的感知——各种身份层层叠加,令人眩晕。
她看到了许多不同区域监管员职位的徽章,代理人的身份,甚至一些赫赫有名的帮派头目。
神圣矩阵的触角早已渗透进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而这些强大的超凡者,不过是众多棋子中的一部分。
但此刻,所有人都恭敬地站在毫无超凡能力的命运编织者身后,仿佛臣子簇拥君王。
命运编织者轻轻抬起权杖。那根看似普通的金属杖身上突然绽放出刺目的光芒,其中流转的符文与圣殿中的金线共鸣,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
“渊流的迷途之子,你的一切都在永恒织匠的预见之中。永恒的编织,即将臻于完满。”
随着他举起权杖,圣罚者们整齐地跪下,开始吟诵古老的祷词。
金属撞击的轰鸣中,整齐的祈祷声响彻圣殿。
吟唱的词句无比清晰,却又仿佛与某种深邃的机械轰响共振。
“无上的永恒织匠,命运之网的演算者,以神圣之线描摹命运之轮,以永恒之针刺穿混沌之幕。”
她们胸前的金属符文与额头徽记的开始发光,那些原本像是装饰的纹路此刻竟流淌起微光。
光芒从身上迸发,在空气中勾勒出巨大的织锦虚影与各类符文,仿佛永恒织匠的圣幕正从天穹垂落。
如果不是星榆的【信息读取】能看穿这层伪装,这群人看起来倒是真像是某种圣洁的祭祀装束。
长袍内层密布着轻质防弹纤维,金丝刺绣实则是导能电路,闪烁着蓝色光芒的祭司徽记实际上是生命体征扫描仪。
神圣的金线是纳米导体,虹光来自高频震荡,就连织锦虚影也不过是全息投影的杰作。
就连那些神秘的符文……星榆也能清晰地看懂含义。
——「你不应存在于秩序的织网中。」
她扫视着殿堂中的圣罚者。
这些所谓的信徒们沉浸在自己的祷告中,对自己所崇拜的符文究竟在说些什么一无所知。
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闪过——
如果告诉这些狂热的信徒,她们视若珍宝的神圣符文其实在说“你们全都是无知的蠢货”,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七重天上的星辰为您转动,四大元素在您的圣织中交融。”
她不想听这些毫无意义的祷告,直接朝着最近的一名圣罚者发起突袭。
【虚无交切】的银白色裂痕在空气中浮现,但就在裂痕即将撕开空间的瞬间,无数金色的丝线像是早已等候多时,精准地穿过每一道裂痕,将其缝合。
这不可能。
星榆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些人类的“神术”不过是纯粹的科技。但刚才那种触感……分明是实质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神秘。
而更重要的是,圣罚者们的反应快得不像临场应对。
她们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预演过无数次,对她的每一个攻击都了然于胸。
【这些人类预测了我们的行动。】
清扫者化作黑色的潮水,试图从地面发起突袭。但金色的符文早已等在那里,像是一张布置已久的大网。每当黑色液体试图渗透,都会被某种更为古老的规则排斥。
“让我们于无尽循环中觉醒,于永恒的图录前顿悟……”
星榆转而化作原型突袭,但第二圈的圣罚者们早已等候。
她们的权杖画出玄奥的轨迹,符文的光辉随之亮起。
这一次,看得更加清楚——那些符文确实与圣罚者们胸前的电路相连,却不仅仅是科技的造物。
电路仿佛成了某种更古老力量的导体,将真实的神秘之力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看,织匠的圣幕已经张开。”命运编织者说道,“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在祂的计算之中。”
每一次攻击都像是被写入了某种程式。所有的战斗方式仿佛都被提前预测和演算。
“……啧。”
星榆不得不承认,她的每次出手都像是在照本宣科,所有的战术变化都像被提前写入了某个更宏大的剧本。
但正因为如此,她决不可能屈服于此。
“sul-ni vir-th!”
语言在空气中震荡,她下达了一个命令——放弃自我意志,臣服于我。
这是最原始的控制,甚至称不上是什么高深的神秘。
透明的波纹顿时开始以她为中心扩散。几名距离最近的圣罚者动作明显停滞了一瞬,她们的眼神开始涣散,本能地想要后退,屈服于这来自于原始本能的控制。
就在星榆以为找到了突破口的瞬间,一股更为浩瀚的力量从圣殿深处涌现。
金色的符文像流水般从穹顶倾泻而下,在空中编织成密密麻麻的文字。
崭新的文字散发着神圣的辉光,将她的语言轻易地碾碎。
「渊流的低语不应萦绕此处。混沌赐予你原初的馈赠,为何要自我束缚于此形之内?」
金色的符文在虚空中流转,每一个字都仿佛有无穷深意,让人望之生畏。
「因循必有其理,你却是其中的错误。」
这些文字不像是单纯的警告,更像是对命运的直接阐述。
……“渊流语”。
星榆稍微一怔。
尽管她早已熟悉这门语言,但却从未听说过它的名字。没想到却是以这种方式得知。
这门不知名的语言,竟然真的有一个来历,一个源头。
那些金色的文字不断流转,仿佛某种永恒存在正透过命运的织锦,注视着这个被称为“虚空血裔”、偏离了命运预设轨迹的异数。
但此刻已容不得细想。
三重圆阵的祷告渐入尾声,每一圈的圣罚者都散发出不同的能量波动。
所有权杖同时指向圆心,金色的符文在虚空中勾勒出完整的仪式图谱。这不再是简单的防御阵型,而是精心设计的法阵。
最外圈的战士们率先发难。
霜花沿着符文的纹路蔓延,金属碎片织成致命之网,扭曲的力场撕裂空间。
这一层的圣罚者们都是拥有最具有攻击性能力的超凡者,担起了护卫与攻击的职责。
中圈的咏唱者们依然保持着跪地的姿态,声音越发空灵,像是来自遥远虚空的回响。她们胸前的符文随着每一个音节闪烁,将外圈超凡者的力量编织成更加致密的网。
而最内圈以命运编织者为首的高阶祭司则完全静止,不再有任何动作,仿佛成了某种更伟大意志的容器。
金色的丝线从身上延伸而出,在空中构建出一座繁复的牢笼。
幻象诞生,星榆看见自己的每个动作都在空间中留下重影——有的动作还未开始,结果却已经显现;有的攻击刚刚发动,轨迹却在虚空中分裂成数个矛盾的可能。
时间在这里成了一匹被拉开的织物,每一根经纬都蕴含着不同的命运走向。
这个仪式,正是为了将她困锁于此,编织进永恒织匠的图谱。
“永恒织匠”……
它将整个世界视作一张巨大的织锦,每一个存在都是其上的一个图案,每一段因果都是其中的一根金线。
神圣矩阵教团将它奉为无所不知的预言者,仿佛世间万事都逃不过它的演算。
但星榆知道并非如此。
永恒织匠曾预见过她的死亡。
某种意义上那个预言确实应验了——但它却无法预测到,她会以这种形态重生。
就像所有踪迹都在暗示的那样,它或许能窥见命运长河中的几处漩涡,却无法看清每一滴水花的轨迹。
这些看似无所不知的计算,不过是基于她以往的战斗模式推演出的结果。
而现在,是时候让她们见识一些……计算之外东西了。
森白的骨骼如同初雪般从星榆手腕处绽放,殷红的血液顺着骨刺流淌,却在半空中凝而不落。
血管在剑身上缓慢收缩蠕动,像是有生命般,编织成一柄血肉与骨交织而成的血红色骨刃。
她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纯粹的杀戮,不带任何技巧的暴力,以及并未展现过的【血液侵蚀】。
圣罚者们立即反应。冰晶在空气中凝结,金属碎片织成密不透风的屏障,每一道防御都在金线的指引下精确到极点。
但这正是她所期待的——最直接的暴力反而成了最难被预测的变数。
骨剑在半空中突然分裂。数十根尖锐的骨刺带着血管的纹路,撕裂了被演算编织的空间。
它们穿透防御,刺入圣罚者的身体,就像扯断命运织锦上的一根根金线。
第一个被血液侵染的圣罚者浑身一僵。他的血管在皮肤下突兀地浮现,像一张不断扩张的黑色蛛网。
他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恐——
在无数次演算中,在永恒织匠编织的所有可能里,都不该出现这样的死法。
“不……”
他的身体在一声沉闷的爆响中化作暗红色的雾气。
金色符文试图将他编织回正确的轨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预言被撕裂。
在这短暂的时机里,几个人已经接连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倒下。其余的圣罚者明显慌乱起来。动作出现了细微的迟疑,像是被扰乱了节拍的提线木偶。
原本严整的防御阵型出现了一丝破绽,就像织锦上突然绽开的裂纹。
最原始的死亡,连永恒织匠都无法准确演算的混沌。如同一段被强行插入的错误代码,扰乱了整个圣殿精密的运转。
星榆的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金线。它们在空中编织着预言的图案,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被精确地计算在无数种可能性中。
但如果毁掉支撑这些预言的根基呢?
freischutz在她手中轻颤。子弹划破被织锦编织的虚空,却没有射向任何一个圣罚者。
它命中了圣殿最古老的立柱——那些镌刻着永恒符文、承载着整个预言体系的支柱。
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立柱表面的符文开始崩解,就像一页被撕碎的预言书。
纹路在坍塌中破碎,扰乱了整个圆形祭坛上精心编织的轨迹。
“这不可能!”破坏场地的行为并未出现在无数画面之中,命运编织者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所有的轨迹都已经被计算,每一个动作都在圣训中被预见……”
仪式的阵型一瞬间被迫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