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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文学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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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命人安顿钱鹏月, 自己带着宝珠先回府。


    他离开别苑之后,原本烂醉如泥的钱侍中却不需要旁人搀扶, 却能够自己走路了。他怅然立在院中,看着初夏盛开的满园荷花,长长叹息:“醉了的没有醉,醒着的却不清醒啊……”


    ……


    五月中旬, 国师的辞官表章得到御批下来了。


    皇帝的回复是:不同意国师辞官。


    于是国师再上一表,只道自己姨母新丧, 姨母非生母, 但却为其而死,俨如亲母,欲为姨母守丧三年。


    太尉云晟紧跟上表,国师其情可悯, 建议皇上怜其孝心,同意此表章。


    皇帝犹豫不决, 皇后适时地给了个折中建议——让国师进一闲职,既能够保证他不离开京城,于是他的旧部便不会发生动『乱』;又能够完全卸除他的兵权。


    没多久,第二道圣旨颁布, 国师擢任太傅,兼教两位小皇子读书。


    按礼太傅位列三公, 然而在本朝太傅地位崇显却并无实权,看似擢升,实际上权力却是被剥除了。


    朝野的一片错愕声中, 国师欣然接受了这道圣旨。


    自从国师做上了太傅,每日除了上朝和教两个小皇子读读经典,其余的时辰便得闲了,于是得以陪伴顾柔,两人过了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白天听琴练剑,夜晚读书添香,倒也轻松愉快。


    只是,顾柔作为新主母,仍有许多内务事弄不明白。光拿待客这一条,她便有些头疼。


    自从国师升任太傅以来,这些日说客踏破了门槛,他闭门不见,只称不在家。


    前来拜访的客人当中,不乏公卿贵戚,也有许多民间德高望重的名士,顾柔替夫主作长远考虑,觉得这些人不好怠慢,便不得不亲自接待来客。


    于是,在此期间,也听到了不少诉苦和请求——


    执金吾吴芳道:“云晟逍遥跋扈,大宗师一旦请辞,北军如何容纳!”


    孟章也来凑热闹:“师娘啊,你一定转告师座他老人家,他要是走了,咱们这帮人与其做云晟的鹰犬,倒不如全部请辞算了!对了,师座是不是在里头?是也不是……我就知道!师娘你须得跟他吹吹枕边风,别教他糊涂下去了……”


    也有另辟蹊径,上门来骂的——


    “慕容情,你不是东西,贪生怕死,视朝廷安危于何物?老子鄙视你!”


    “国观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北宗列位仙师倘若在天有灵,也要唾骂于你!”


    这人在家撒泼耍赖,顾柔赶不走,便指挥刘青等人抄着笤帚打出门去。


    又是过了热闹的一天,顾柔立在后院的月台上一边舒展筋骨,一边想着心事;她好些日没有练功,国师府的伙食又好,只怕荒废;而北军的屯长一职,也因为国师的极力要求,而请辞掉了。


    她原本不想请辞,但是婆母孙氏从颍川寄信来,催着顾柔生儿育女,为慕容氏传下香火。顾柔知晓她离开洛阳,是不想妨碍顾柔和国师的相处,心中对她有所感念,故而不忍拒绝,便辞去了北军中的职位。


    太阳堕入一片金红『色』的晚霞辉光之中,这个时辰,夫主也该从书房里出来了,顾柔伸了伸懒腰,从月台上走下来,恰逢刘青过来请用晚膳。


    最近刘青这大管事一职干得很是得心应手,他『摸』清了顾柔这个主母的脾气和口味,衣食住行安排的人无一不照顾妥帖,就连顾欢去太学所用的纸笔,都由他一手准备。今日晚膳打温炉,刘青还特别用上了他发明的一种“太极阴阳炉”。


    这炉子顾名思义被分隔成两瓣,呈现太极阴阳的两格,一半盛放清汤汤底,一半盛放红辣汤底,于是可以让不同口味的男君和女君满意。


    晚膳席间,顾柔替丈夫夹菜烫肉,只见他手里还捧着一卷道家经典在读,便问:“这书你都能背下来了,还读它干甚么。”


    他答非所问地回道:“你白天干甚么去了。”


    “余侍郎、庞侍郎,车将军来访,我着刘青待客呢。你也是得,成日装病在家,别人哪个不晓得你是故意的,你也别太过了,好歹出来请个茶,省得得罪人。”


    他全然不在意地,仿佛压根没听见,专注地翻过一页书。


    顾柔轻轻叹了口气,唉,夫主就是这个脾气,行事随心所欲,倒也没辙。她继续盛菜。婢女端来一碗清热消暑的银耳汤,顾柔着她放在旁边。


    又听他问道:“那你午后,未时三刻,干甚么去了。”


    顾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成日在书房闷着,结果对自己的行踪还了如指掌,便道:“哦,我去太学了,同蔡夫人请教几个疑难。昨晚读书好几个不懂,留着去问她。”


    “你有疑难怎么不问我。”他忽然抬起头,合上了书本。


    顾柔一怔,脸『色』慢慢地红了。那还不是因为每次靠在床头读书,最终都会被他拉进被子里……她怎么有心思看得进去?


    “唉呀,我读的是儒家典籍,当然请教蔡夫人这位大儒比较合适了。”


    “你以后少去太学罢。”


    顾柔微微发愣:“为什么呀?”


    “你有什么疑问不问本座,跑去问一『妇』人,岂非舍近求远。”


    顾柔觉得夫主虽然英明神武,但此刻却很有些措辞欠得体,什么叫做“一『妇』人”?蔡夫人在她心中,犹如指路明灯和恩师,地位尊崇可比钱鹏月。


    “干嘛呢,听你这话,是瞧不起我们『妇』人了?我也是『妇』人,咱们母亲也是『妇』人呢,就不兴『妇』人求学问道,建功立业了吗?”她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


    国师道:“岂敢。你看,我就问了一句,你便来了一堆。如今算是知晓『妇』人的厉害之处在哪了。”


    顾柔预感不是好话,虎着脸,仍然追问:“在哪。”


    “舌头。”


    “你竟敢说我是长舌『妇』!”顾柔不高兴了,坐回位置,拒绝布菜开始罢工。


    “我没有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顾柔越听越来气,明明是他拱火在先,话里话外都不好听,现在反倒一副云淡风轻世外高人的模样了,她气不过,认真辩解道,“蔡夫人很了不起,倘若她生为男子,说不定也可以像夫主你一样,成为一代宗师!”


    他薄唇微抿,似笑非笑:“一代宗师。”


    哎呀,这个表情看起来也甚是轻蔑!顾柔相当不服气:“当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不是只有夫主你厉害,也不是只有道宗厉害……夫子教我,德教治国,尽美尽善!”


    他噗哧笑出声,抱起双臂,歪着头端详他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她着急脸红的样子还是一如从前。“好,那我问你,你和你崇拜的夫子,主张兴建一个何等世界?”


    “哼,”顾柔颇有些小得意,这难不倒她,“《礼运大同篇》: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是谓大同。”


    他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哦,学会照本宣科了,有进步。”


    “不是的,我读得很懂!”顾柔脖子都涨红了,和温炉阳面的红汤底一个颜『色』。


    “那你怎么实现大同呢?”


    “呃……”顾柔想起蔡夫人一直身体力行所提倡的,“自然是德教治国了。”


    不知为甚,夫主他一听见“德教”二字,那英挺的眉『毛』便会皱起,清雅双眸透出一丝锋利。


    顾柔心想,他对德教是不是有什么偏见?


    果然,国师态度轻描淡写,不紧不慢地道:“非我蔑视夫子,而是当今儒者——尤其你所崇拜的蔡夫人,学说上口含天意,任意造谣;朝政上欲打倒一切,唯我独尊;这等狂徒一旦掌政,或许能扭转一时乾坤,然而却非……。”


    “谁说的,”顾柔当即打断,“老有所终,壮有所用,这样的大同世界难道不好?人人有田可以耕种,相互礼让仁爱,难道不比那‘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世界好?”


    她言语稍显激动,一掌拍在桌面上,温炉里的汤汁向外溅『射』,滴在紫锦桌布上,婢女大气也不敢喘,安安静静过来擦拭。


    他见势不妙:“哎,卿卿,你莫要激动,我不过同你探讨;权且当作闲聊,不必较真动怒。”


    “我哪里激动了,你别不说,”顾柔牛脾气上来了,“你倒是回答我啊!”


    他想了想,反正成日赋闲在家,随便聊聊就聊一聊,何况她既然连小国寡民都知道了,何必让她一知半解呢?不如把道理讲个清楚,一起探讨,如切如磋也不错。


    于是便正『色』道——


    “边氏向皇上提倡的‘君道独尊’是什么,你可知晓?”


    “以君王为道德标尺,王权为世间唯一至尊,将礼置于法之前,论心而定罪——这是种危险预兆。”


    “倘若以德治国,以心论罪,以帝王为至尊,那皇上犯下的过失谁来约束?以礼代律,本质则成了无法无纪,又以何来治纲纪呢?”


    顾柔目瞪口呆。


    她从来都是被好好呵护的那一个,大宗师以前都甜蜜蜜给她讲睡前故事,教她写字念诗,谈谈琴赏赏画,让她觉着读书乃时间第一轻松愉悦之事。


    她几曾被这般劈头盖脸地一顿狠怼过啊?


    婢女还在默默地盛汤布菜,而男君女君都尚未动筷,气氛非常尴尬。


    顾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觉上隐隐约约觉得,他说得是有那么一些道理;可是脸面上却滚烫滚烫,快要挂不住了。感觉就像是一个童生碰到太学博士,被狠狠嘲弄了一顿。


    婢女都在啊,干吗那么不给她留面子。


    还这么劈头盖脸。


    顾柔气闷了半天,对方还声音高贵优雅地来了一句:“对不上来了罢?唉,卿卿,你对儒宗和道宗的了解,其实还肤浅得很。”


    简直是在她快咽气的时候送了她最后一程。


    气死了!


    顾柔赌气地端起碗筷,开始用猛力地夹菜来转移注意力:“总之,你有你的信仰,我没干涉你修道吧,你也不要干涉我学儒。”说罢大口吃菜,大口送饭。


    可惜莫名地已经感到有些饱了。


    国师道:“卿卿,这件事我正要同你说。我是北宗领袖,你要考虑其中的影响,即便你喜爱看儒家书籍,也不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前往国观同什么边氏打交道……”


    “蔡夫人德高望重,为人良善;就算你不认同她的学说,我同她交往也不至于令你鄙夷至此吧,还是我让你觉得丢人了?”


    国师愕然一瞬。太阳『穴』开始酸疼起来,这才意识到顾柔真正气得不轻。


    他突然觉得老钱说得对,女人发脾气的时候,的确不可理喻。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太阳『穴』:“这便是你无理取闹了,你偷换了我话中的意思。”


    顾柔继续换话题:“我怎么无理取闹了?反倒是你,你最近怎么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过去你很支持我,在家教我读书习字,出外便治理公务……如今你好生怠惰,又不理国事了,便跑来教训我。我又不是你的学生,不要你教。”


    “唉,我的女主君,我什么时候怠惰了。昨天我才听你指挥,清理了书柜,还帮你修好了妆奁上了个豁口,这么快便忘了啊。”他眨眨眼睛,压低声音道:“你还说晚上奖励我,是想耍赖么。”


    这个玩笑适时地转移了顾柔的注意力,她扯了扯嘴角,硬是把笑容憋了回去,不冷不热道:“你这般厉害,干吗叫别人主君。你不是最厉害么!”


    毫无建树的重复『性』对话,也是婚后日常必修之一。看来老钱又说对了。


    国师想了想,还是继续将马屁进行到底,以便讨到夜晚的福利:“卿卿你最大,你才是主君,我叫你主公好不好,主~公……女主公?”


    “哎呀不知羞,没正形,讨厌!”顾柔一下子把前面的冤仇给忘了,还倒贴给他夹了个牛肉丸子。


    看,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牛肉丸子。国师注视着碗里的食物。


    这是他从『妇』人的家长里短中浴血奋战,从无意义的对话中突围而出,在婚姻关系中急中生智转危为安,杀到一条生路的奖励。


    绝对是一座可歌可泣的丰碑。


    他张开嘴,转眼就把丰碑给吃掉了。


    味道还不错。


    呃……就是有点辣,不对,很辣,非常辣……他咳嗽:“你夹错边了?”


    “这是惩罚,”顾柔哼哼道,“谁教你给我挖坑。”她有什么不懂不对之处,他可以早点教嘛,干嘛等到今日积攒着给她一个难堪。


    这般说着,还是给他端了一碗银耳汤解辣。


    顾柔看着他大口喝,心中感觉安稳又满足,每天可以和他说上这么多的话,拿神仙的日子也不换。她换了一只手托腮继续看他,口中悠悠道:


    “其实,我一直都想要问你,为什么要辞官啊。你本来就有才能,这般撒手不管,难道就不担心时局动『荡』吗,你知不知道云晟掌了北军以后把北军搞成什么样了,白鸟营的兄弟们都很担心……”


    “顾柔。”他突然打断。放下的碗在桌面上重重一噔。


    声音不响,却甚是犀利。顾柔有些被震住,因为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没见过他那么严厉地叫她的名字。


    她怔怔望着他,有些不解了。


    “这件事你不要过问。”他忽然道。


    顾柔又是一怔。


    “可是,这些天来访的人太多,我实在不忍心,”顾柔讷讷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顾全自己,爱惜羽『毛』……”


    这话一出,反似火上浇油,他双目一凝,寥落清光中闪出些许锋芒,厉声而问:“本座何时顾全自己,爱惜羽『毛』了?”


    ——如果他有羽『毛』,那也早就为她拔光了。


    顾柔不晓得丈夫为何忽然发作,婚后的生活很和乐,可是很多藏在心底的疑问,并未因为平静的生活而消失。她很难过,为什么,出狱的那一天,他没有来接她?


    为什么,他可以不管北军将士的未来,就这样请辞?


    人不能活得太过随心所欲,乃至毫无责任心啊。


    邹雨嫣说,这是他爱惜羽『毛』了,堂堂大国师,怎么可能如此狼狈自降身价地去廷尉诏狱接人,那岂非昭告天下,他的妻子曾经是个囚犯了么?


    顾柔是不信的。


    她相信夫主的为人,她观察到了这段时日以来他的变化,他似乎压抑着什么,甚至可能是秘密。而她却想要分享和分担他所有的一切。


    “夫主……”


    他余怒未消地打断:“本座在你心中竟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完美诠释怎么叫做“聊着聊着吵起来”


    ps:参考了一下汉代的儒者取代道家思想的情况,其实汉朝的儒生秉持的思想比较激进,跟后世的儒家思想有很多不同,不过改革者常犯的一个通病就是矫枉过正;所以国师的思想,和蔡夫人的思想,我也没有做出评判,就是描述了两种不同的政见


    晚上还有一章,那么晚上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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