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梅宴,是虚缈山庄一年一次的大宴,因为虚缈山庄庄内只种梅花一物,万梅齐开,故而称之为万梅宴。
万梅齐开之宴,虽是虚缈山庄内的大宴,可因虚缈夫人性子怪冷,素不喜与江湖人士过交,故而这万梅宴也从来不邀外人,仅是虚缈山庄内的独宴。除非有旧友访庄时正要撞上此宴,莫不然就算是缥缈夫人交情算好的好友,也难收一张邀帖。
因而白泽远和离上殇这一次送物入庄也算运气好,撞上了这虚缈山庄一年一次的万梅齐开,才得以受了缥缈夫人的邀请,顺道在虚缈山庄歇住几日。
虚缈山庄,岩山梅海,因地处高峰之上,终年景寒人寒。虽无鹅雪,可因山石上厚覆一层石灰,使得虚缈山庄一年四季远望近看皆是灰白。如今万梅齐开,红白衬着岩灰之色,叫虚缈山庄一瞬间直接步入腊冬。
许也是寒日已至,短短几日间,虚缈山庄上的冷梅一夜全数绽放。红白两色的梅,从至高处望下,交绘编织成一卷绝美的画作。
绝美画作,令人看之心神皆旷,凡是有幸入得虚缈山庄无不惊于庄内这万梅齐开的美景。只是这样的美景却不是人人都懂得欣赏的,有幸得邀,庄内赏梅,好不得寻了一处至高之地能一眼包览庄内众景的极佳位置的白泽远,登上高崖望之竟然不是欣赏美景,而是为了辨清庄内的一阵一布,寻找这燕归南留下的暗指之处。
九华山上,虚缈山庄,万梅飞舞,仙人坟藏。
燕归南临死时前留下的这一段话直指虚缈山庄。
那些人尽心机,燕归南宁可饱受折磨也绝不肯交出的东西就叫他暗藏于虚缈山庄的仙人坟内。
九华山,虚缈庄,如今万梅也是齐开飞舞,剩下的就是找出燕归南所说的那座仙人坟。
虚缈山庄的梅石阵布设极诡,内藏五行八卦之势,一旦身处阵法之中若无熟路之人带领,想要平安脱逃几乎不可能。尤其如今万梅绽放,这梅石阵的威力更是如虎添翼。
不识庄内径路,若是贸然在里头暗寻绝对是一件自寻死路的事,白泽远不是个行事鲁莽的人,这种自找死路的事他当然不会去做。死路之事不做,却不代表他不会另找偏径。
离上殇庄内到处漫游时白泽远早已留神四周,暗下寻出虚缈山庄的至高处,白泽远登高审眺,目环八方。
虚缈山庄的梅石阵的确变化多端,诡异莫测,只是再如何高明的阵法都有一个致命的通病,就是不能暴露在破阵人的视野下,让他一观全局。置身其中,迷而不得寻路,那是因为当局者迷,只要跳出这个局,阵路也就好寻了。
寻得高处,辨审一切,虽然白泽远不懂破阵之法,不过他记忆好,只要寻出阵路的规律,找出里头的异处也是可的。
高山岩上,四周无遮无挡,风凛寒凉之下,衣襟肆舞飞扬。顺着红白两色,辨着阵中各局,就在白泽远全神贯注寻找燕归南所指的仙人坟究竟藏在庄内何处时,却闻得身后有人靠近的声音。
耳已察,人瞬警,眼角余光斜瞥警向身后,白泽远听得有人说道:“白兄真是好雅兴,独身一人来此赏梅。”
话音落,人也近了身侧,行至白泽远边侧站定,看着脚下一望纵展的梅景,展悠然道:“居高而望,梅色尽染,白兄这处地选得真妙。展某虽算不得虚缈山庄常客,不过承蒙夫人瞧得上,虚缈山庄也入过几回,却从未寻过一处观景能如此地这般一览而尽色入,果然在寻景之上,白兄才是行家。”
展悠然笑道白泽远这观景的地方选得妙,他入庄多次从未发现此处,此次亏得白泽远方能一览庄内别色梅景。此话虽是谢言,可落在白泽远耳中可不是那一回事。
不曾到过此处,如今头一遭来此,瞧他刚刚那轻车熟路样,说他头一遭上过这岩台,白泽远可不信。
心里头冷讽“哼”了一声,嘴上却没挑破,白泽远道:“凛寒自冷,花谢独开,梅花可是百花中的清客,既得清客请,如何能错过赏景的机会。更何况这虚缈山庄万梅齐开,此番景色他处难寻,如今难得的机会,若是错过岂不抱憾。”
展悠然笑道:“梅花身处林中赏,置身其中景色虽好,不过高处远眺,倒也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白泽远道:“到看不出展盟主还是个行家。”
笑着摇头,展悠然道:“行家说不上,倒是白兄,展盟主这一称是否太过见外了。”
移过眸看着白泽远,双目视凝,这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只是白泽远也不知怎了,才刚同展悠然那一双眼对上,他就感觉心里不慎舒服。
这个男人。
面前这个江湖一号万侠得令的男人。
绝不是个简单的男人。
心中溢起的不舒服感,叫白泽远眉心不受控蹙了一下,锁蹙眉心也是一瞬的事,很快的白泽远客套一笑而后说道:“展兄说得是,这展盟主一称的确太过见外了。”
展悠然笑道:“你我早已是旧交,若是拘于这些江湖上给的虚名,实是客套生疏。”说完一笑,随后无缘轻声一叹,也是叹落视线移落回崖下铺染的梅景,展悠然笑道。
“上次一别,如今已过三年,六仙谷诸事如今忆起倒也是历历在目。对了,先前闻得白兄追捕魔教百鬼窟,身受百鬼窟窟主暗算身负重伤,不知如今可已安妥?”
关询的问,视线再度移落到白泽远身上,语中似有关切,白泽远当下回道:“多谢展兄挂心,白某的身子早已妥了,前儿展兄不是劳请过赛神医替白某脉诊过,白某现如今的身子安不安妥,想来赛神医那处也是清的。”
展了一笑,展悠然道:“赛兄医术高超,连赛兄也说白兄身子已妥,无重伤下的后遗,想来白兄的伤是真好利索了。”
笑下的一番话,也不知是不是白泽远想多了,展悠然这话总给他一种声调微压之感。就在白泽远因这奇怪的感觉辨寻怪异时,展悠然再度笑道。
“展某无才无德,虽得江湖豪杰青睐登上这盟主之位,不过江湖阅历说实的也是不足。百鬼窟窟主展某一直只闻其名却不曾得见其本尊,据说百鬼窟窟主身形如鬼,似妖魅行过,所到之处宛如修罗登现,凡是见过百鬼窟窟主之人,必下黄泉无疑。以至于这百鬼窟窟主江湖上几乎无人得以一窥真容,展某无能,百鬼窟窟主从未得机一见,倒是白兄。此次禹城命案,白兄追捕百鬼窟窟主,既然遭其暗算想必白兄与那魔女是正面交过手的,不知白兄对那百鬼窟的魔头可有印象,可瞧见她的脸。”
这个展盟主,白泽远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个安好心的主,如今这话出,白泽远心里冷嘲之意更甚了。
百鬼窟的存在对于江湖来说是个难除的麻烦,而这位江湖人士奉行为尊的展盟主,显然想从他这儿探出些有关离上殇的事。
莫说离上殇是他家亲亲闺蜜,就算他和离上殇没有关系,白泽远也没打算让别人从自个身上套线索。当下心内讽意起,白泽远回道:“百鬼窟窟主据说出行一身红衣,容掩面巾之下,谁都难瞧她的容颜。白某虽与之交过手,不过过招是过招,她的容颜不见着就能看到。便是当时白某见到了,如今也记不起来了,展兄你说是与不是?”
他可是个丢了记忆的人,纵然真的见过百鬼窟窟主的真容又能如何。
勾抿扬起的唇,唇色上明显镀了几分冷意,也是白泽远这话落后,展悠然说道:“展某并无旁的意思,还请白兄不要记怪。”
说完抱拳赔了礼,展悠然道:“百鬼窟行事太过狠辣,江湖侠者见之皆当除之。只是这魔女武功太高,行踪又是诡异,江湖中几乎无人能活着见到她,故而展某刚才才会越礼了。方才越礼之处,还望白兄莫要放在心上。”
话都赔到这个份上,白泽远哪还能放在心头,当下动了唇笑,客套说道:“展兄多思了,这桩事白某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展悠然道:“的确是展某多思了。”
说完转身再次面对梅景,展悠然叹道:“倾城牡丹京中笑,万里寒梅葬虚缈,江湖皆道虚缈山庄的梅景天下一绝,可又有谁知道这绝美下的梅色中处处也是含有杀机的。缥缈夫人亲手布设下的梅石阵,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凡是入庄为客的,谁也不敢在无庄内女婢带领下独身在庄中四处行游,倒是离姑娘胆识过人,独身也敢自闯梅石阵。对了白兄,我瞧你与离姑娘甚是亲络,不知白兄与离姑娘可是何处结识的?”
他是捕快,好追好问是他的职业本能,没想到这武林至尊的盟主竟也是个诸事皆得问清的主。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到离上殇身上,展悠然这心思显然正动着。
他想探询离上殇的身份,偏生白泽远不依,冲着展悠然莞尔一笑,平素薄淡尽消。这突然的莞笑出乎展悠然所料,当时惊得几分愣,还未从白泽远这与平素相差极远的笑中回过神,展悠然听得白泽远问道。
“展兄好像对我那青梅小友,以及白某的私事很感兴趣啊。”
笑下的询,虽然话意带了笑意,不过白泽远这话可不是打趣的话。此话落,展悠然顿即回了神,明了白泽远此话内意的他当即抱拳赔了不是,说道:“是展某僭越了。”
别人的私事与他何干,询了那样多别人不愿说的事,就是僭越。
展悠然既然能登上江湖至尊的盟主之座,自不会是个摸不清事的主,白泽远这笑语下的意,他是明的。而他既然已经心明,白泽远也不会叫气氛尴尬下去,收了那不符他此时身份的莞尔轻笑,白泽远正了色说道。
“展兄言重了,不过是许久不见的闲聊,哪来的僭越一说。倒是这虚缈山庄的梅,站在此处望下去果有一番别处瞧不见的味。站在高处望梅景,所受所感与置身梅海中全然不同,倒也心悦。只可惜此处毕竟身居高所,高处不胜寒,可不适合久呆啊。”
留了一句,意也一句,这话落后白泽远朝着展悠然负抱一拳,道了声“独离许久先行一步”,便施了如影随形从高岩上跃飞而下。
白衣眼前闪,人已失行踪,不过几下的轻点,白泽远已隐入岩下满林的梅海中。站在高岩朝下望,直到彻底看不见白泽远的身影,展悠然方才笑着轻语道:“高处不胜寒吗?三年不见,看来得另眼相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