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蔚然去了幽王封地,没个把月回不来。
廖文之带着人修葺寺庙,修的热火朝天。
陶若琳在陶府杵着,邱万山每天上班摸鱼,也没提幽王的事。
眼看着大普寺都修葺完毕了,楚擎是王八退房,鳖不住了。
没敢挑白天,挑的晚上,就带着福三和赵宝蛋,极为低调的前往了城南。
天气已经转暖了,城外雪地泥泞不堪。
楚擎连马都没骑,穿着一身儒袍来到了大普寺外。
这才几日的功夫,大普寺恢复如初,推倒的佛像被竖起来了,朱红色的院墙修补完毕,台阶也被垫上了青砖,楚擎都怀疑这些青砖是南郊刁民们从庄子里抠下来的。
上善老和尚站在了寺庙入口处,穿上了破旧袈裟,低头垂目,枯瘦的身形在风雪之中驻足而立,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
楚擎一直在观察着,二通跑了过来,将打探的消息说了一遍。
“大人,大普寺日后,不会再收取香火钱,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皆可入庙烧香拜佛。”
楚擎瞳孔猛的一缩:“不收香火钱,你确定?”
“是,有百姓要捐香火钱,都被寺中僧人拒绝了,连功德箱都没有了。”
“哪来的僧人?”
“都是这几日来的,各处寺庙的僧人,汇聚于大普寺,约有五十人。”
“幽王人呢?”
“寺庙之中。”
楚擎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很少呈现出的表情。
原本,他是愤怒的,失望的。
可不知为什么,知道寺庙不再收香火钱后,这些愤怒与失望,有些淡了。
寺庙,是他间接毁的,如今又被修葺了起来,完好如初。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那时大普寺的僧人说他们不会收香火钱,不会放印子钱,不会吸百姓的血,楚擎断然不会插手。
现在大普寺就是这么做的,不可能放印子钱,连香火钱都不收了,百姓想要上香,去就是了,没有任何门槛儿。
“去京兆府告诉马大人,最近,不准发放任何度牒与戒牒,幽王亲自去也不行,如果有申请的,第一时间通知千骑营,通知我。”
“唯。”
再次看了一眼寺庙门口那个站在风雪中的老僧,楚擎面色莫名,无声的叹了口气后,转头离开了。
楚擎依旧在思考一个问题。
上善,到底要干什么?
以前,楚擎思考的是幽王到底要干什么。
可现在不知为什么,楚擎愈发确定,这一切都是上善主导的,幽王,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上善是和尚,是出家人,还能干什么,肯定是兴盛佛门。
只是楚擎却不这么想,他总觉得,上善还有别的目的。
心思杂乱的走着,过往皆是前往大普寺上香的百姓,不少人都是从南郊庄子中走来的,楚擎越是看,心里越是堵得慌。
“少爷。”福三轻唤了一声:“是幽王。”
楚擎的转过头,是幽王,面色带着一种病态苍白的少年王爷。
驻足转身,楚擎面色平静。
“楚大统领。”
幽王只有一人,如同一个体弱多病瘦弱不堪的公子哥,施礼,脸上带着笑容,好像见到了多年好友,好像从未被扔进冰冷的河水中一般。
“上善大师说,三日内,你必会来此处,本王等了三日,今日正好是第三日,大统领果然来了。”
楚擎满面惊讶:“哇哦,他好厉害,竟然算到我来了,那是不是明天本官来的话,你会说,上善大师算到了本官四日内会到来。”
昌承顺:“…”
“你在等我?”
“是。”
“等我干嘛,有什么话,让那老和尚与我亲自说。”
昌承顺露出淡淡的笑容:“上善大师非是要本王转述什么,只是说你会来,本王也不想说什么,只是想问一些事。”
楚擎转过身,继续朝前走着,与众多百姓擦肩而过。
昌承顺快步追了上来,与楚擎并肩而行:“不好奇本王要问什么?”
“不。”
“可本王好奇,好奇问过这话后,你会是什么模样。”
“我之前说了,最讨厌别人故弄玄虚,我可以将你扔进河里,也可以现在给你摁在泥里,并且打断你的狗腿。”
“好啊,那本王可期待的很,既如此,本王就问了。”
昌承顺笑意渐浓,轻轻的吐出了一句话:“失望吗?”
“失望什么?”
“你南郊的庄户,络绎不绝,前往大普寺。”
楚擎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般,眼眶暴跳。
“昌承顺!”楚擎咬牙低声道:“你在玩火,而且,一定会玩火自焚。”
“你救济流民,流民成了庄户,因庄户,你毁了大普寺,可现在,你救济的流民,又修建了大普寺,你,失望吗?”
“你他妈…”
楚擎终于压抑不住了怒火,抬起胳膊就要动手,可另一只手臂,却拉住了他。
不是三哥,而是风道人。
赵宝蛋微微摇了摇头:“你若打他,便如了他的意。”
楚擎的胸膛起伏不定,双目通红。
昌承顺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自顾自的说道:“你失望,亦愤怒,愤怒的是,庄户,不如你的意,庄户,皆是流民,你所救济的流民,可你救济的流民,为何,就不如你的意呢…”
说到这里,昌承顺收起了笑容,脸上,又是当初在花船上的神情,鄙夷,不屑。
“你花了钱财,出了力,绞尽脑汁,自诩为了百姓,可说来说去,不过是想主宰他们罢了,想让他们如你的意,不如你的意,你便愤怒便失望,可你又说,你是为百姓好,你不会强迫百姓做任何事,可你…还是失望,还是愤怒,楚大统领,你怎地…如此虚伪?”
楚擎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可仅存的理智却让他紧紧攥着拳头,没有进行任何动作。
“大统领啊大统领,你和那些你所抄了的世家,有何不同,世家,让百姓做牛做马,可你不也如此吗,只是比世家给的多了一些罢了,世家,要奴役百姓,你,不也一样要奴役百姓吗,只是世家要奴役的是百姓的躯体,而你…你很聪明,你奴役的是百姓的心,本王说的,对吗?”
昌承顺指了指来往瞩目的百姓,哈哈笑道:“人们,总是想要反抗着什么,越是聪明人,越想要反抗什么,可反抗,只是因为成为他们的一员罢了,受压迫的百姓,成了商贾,便会压迫百姓,受压迫的商贾,成了商会商贾,便会压迫小商贾,被朝臣所欺辱的商会商贾,成了朝臣,便会压迫商会商贾…”
顿了顿,昌承顺凝望着楚擎:“正如,当年那个义无反顾与章松陵鱼死网破的人,如今,也如章松陵那般,不,比章松陵更甚,章松陵,不过是独掌了石料行当,而你,要独掌所有商贾,所有与商贾有关的行当,只是你,更聪明,因为你要制定规则,那你与章松陵,又有何区别?”
说完后,昌承顺笑吟吟的望着楚擎,甚至,还伸了伸头,似乎渴求着楚擎将拳头怼在他脸上。
幽王失望了,因为千骑营大统领,同样露出了笑容。
“继续,怎么不说了?”
昌承顺眼底掠过一丝错愕:“你体恤军伍,为军伍叫屈,可带着军伍远征海外,带着军伍战死异国他乡的,还是你,得胜归来满朝赞誉,却不想那些战死的军伍,他们的忠骨又埋在了哪里,楚大统领,你…体恤军伍为军伍叫屈,莫非只是…只是为了让他们信任你,从而追随你…去送命?”
说完后,昌承顺后退一步,冲着楚擎施了一礼,满面钦佩之色。
“楚统领带着军伍的尸体入了军伍亲族的门,扔下一把银票,想来那些亲族是感恩戴德吧,本王佩服,佩服至极啊,这银票…从哪得来的,是不是得来的很容易,只是你一句话,制定了商贾的规矩就盆满钵满,本王佩服,佩服,佩服到骨子里,大统领是天下间,最虚伪,也是最聪明的人了。”
“老道宰了你!”
这一次,不是楚擎怒了,而是赵宝蛋,身后的长剑都抽出来了。
不过这次拦住赵宝蛋的,反而是楚擎了。
楚擎咧嘴一笑,笑的有些腼腆:“被你看穿啦,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哦。”
说完后,楚擎放下了拦住赵宝蛋的胳膊,转身走向了城门。
只有福三注意到,楚擎的指甲,深深的扎入了掌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