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风,千变万化。
除了风,还有心,人心,军伍的心,千变万化。
子时,军营之中,军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躺在床上,睁着眼,听着帐外的水声,闭着眼,也听着帐外的水声,反正就是特别水。
如今罗云道舟师,已满编一万两千人,分为四大营,每一营三千人,分为盛武、琥战、玉勇三营,还有一营未命名,很神秘,都是老卒,归王天玉统辖。
李文贵,就是琥战营的一员,原本服役于广怀道舟师,三个月前,经历了元夜夜袭,成了战俘。
成为战俘后,前半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出苦力,偶尔会训练,之后的一个半月,百姓越来越多,已经用不着军伍们上工,所有军伍都参与到了训练之中。
这两个月是最难熬的,对皇协军来说,痛不欲生。
李文贵不知道皇协军是什么意思,那个比他大不上几岁的年轻大帅,带着传说中的三爷,整日在海滩上闲逛,称呼他们为皇协军,渐渐的,所有人都称他们是皇协军。
湖女族人,不知皇协军是什么意思,只是偶尔听说,每次那个年轻的大帅提起皇协军这三个字时,脸上带着鄙夷和唾弃。
所以这三个字,对李文贵等广怀道军伍来说,是屈辱。
是的,屈辱,在罗云道舟师之中,他们是下等人,地位次于原罗云道舟师,被戏称为饭桶的罗云道舟师军伍,皇协军,应是比废物饭桶更加不堪的称呼。
一个月前,那个年轻的大帅重新整编了舟师,原来的舟师饭桶,原来的广怀道舟师皇协军,还有那些凶悍的边军,加起来三万有余,可只留下了一万两千人,其他人,都调到了尚云道和广怀道。
三大营全部混编,新营有三,取消原有编制,为盛武、琥战、玉勇三营,北关边军老卒、湖城湖女族人、原罗云、广怀二道军伍,都混编在了一起。
李文贵十七岁从的军,今年二十三岁,从军六年,混了个伍长,如今还是伍长,虽然屁都算不上,可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广怀道,被夺了,年轻的大帅上任后,又任命了两个府帅,原来的尚云道府帅陈帅,坐镇尚云,而如今在罗云坐镇三大营的,是盛将军,广怀道被夺了后,新上任的府帅叫做温雅。
调整着呼吸,李文贵慢慢从硬木床板上坐起身,悄无声息。
几乎是同一时间,帐中,近半军伍都坐起了身。
每一帐,二十六人,其中十二个人,坐了起来,眼睛,散发着某种极为莫名的光芒。
这十二个人,都是原来罗云道和广怀道的军伍,所有人,都看向了黑暗之中的李文贵,李文贵,是这些老舟师军伍的伍长。
深吸了一口气,李文贵,点了点头,生死荣辱,就在今夜!
穿上羊皮靴,换上甲胄,这座军帐中的十二个人,在黑暗中悄声无息完成了一切,随即弯着腰,轻手轻脚的走出了营帐。
李文贵直起了腰杆,这一夜,他等了太久太久,自从混编到三大营后,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不止是他,几乎所有罗云、广怀二道的军伍,都在等今夜。
今夜,他们要洗刷所有屈辱。
身材壮硕的李文贵,紧紧攥住了拳头,感受着微咸的海风,双目之中,满是决绝之色。
越来越多的军伍,走出了军帐,都是原本的舟师饭桶和皇协军。
每个人的双目之中,都燃烧着火焰。
他们,受够了,这一刻,他们等了许久许久,为了达到目的,他们愿意放弃一切。
李文贵闭上了眼睛,缓慢呼吸着。
脑海之中,回想起了这三个月来的一幕幕。
被称呼为废物,被称呼为饭桶,尤其是他们这些广怀道舟师军伍,就如同下等人一般被对待,那些边军悍卒,从不会拿正眼瞧他们一眼,那些湖女族人,动不动就对他们打骂,哪怕是罗云道的舟师军伍,也会在他们面前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受够了,他们真的受够了,他们甚至觉得自己不如猪狗,虽然有架着火炉的温暖帐篷,虽然有厚厚的皮衣,虽然有吃不完的鱼和粮,可他们没了尊严,没了原本不以为意可现在无比重视的尊严,他们宁愿像人一样有尊严的去死,也不愿意像猪狗一样没有尊严的苟活。
如果问这三个月来,他们学会了什么,那就是知道了男人应该有尊严,不应该在罗云道舟师大营,被人不断的践踏尊严、不断的羞辱着!
如李文贵这样的伍长,有数十人,都走出了营帐。
几个呼吸的功夫,越来越多的沉默军伍走了出来。
子时,夜半,数千人,数千被折磨了足足三个月的舟师军伍,今夜,他们要轰轰烈烈的干上一场,他们要像男人一样,轰轰烈烈的干上一场,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不得不说,这些原本的饭桶和废物,经过短短的三个月,已经有了由内而外的改变,这种改变,可以称之为蜕变。
整整四千余人,在夜中,没有喧闹,甚至没有发出太多的声音。
数千人,有了默契,这些饭桶,这些废物,谋划了好久,预谋了好久,足足近一个月的暗自准备着,暗自串联着,静悄悄的,悄声无息的,互相在暗地中鼓励着,给身旁没有尊严的人,打着气,一切,只是为了今夜。
他们要让那些湖女族人,那些边军杀才,那些什么探马,什么捉狼军,什么草原勇士,让所有人知道,他们这些东海的舟师军伍,会像真正的男人一样,将属于他们的,抢过来,谁都无法阻止,哪怕付出一切!
四千余人,分为了三个阵营,井然有序,悄声无息的,来到了沙滩上。
远处,就是帅帐。
几乎所有的高级将领,都在那里。
东海舟师大帅,楚帅。
东海舟师府帅、盛武营主将,盛将军。
东海舟师琥战营主将,曹将军。
东海舟师玉勇营主将,仇宝玉。
幽城知州陶蔚然、军司法柳乘风、大昌舟师瀚海将军王天玉、军器主管马缨、以及墨家钜子等人,所有的大人物,都在那里。
四千多人,分为三个阵营,齐齐看向了那座帅帐,慢慢趁着夜色摸了过去。
四千多双目光,决绝的目光,坚毅、一往无前,每个人的牙齿,都咬的咯咯作响,每个人的拳头,都攥紧了,今夜,他们会将属于他们的,抢到手,谁都不能拦,谁拦,他们就和谁拼命!
四千多人,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帅帐。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东海舟师大帅楚擎,紧随其后的,是传说中的三爷,三爷,打着火把。
楚大帅走出来后,猛然见到四千多人站在不远处,愣住了,脸上,满是错愕的表情。
所有军伍,都咬紧牙关,不放过楚擎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楚大帅,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莫名。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站在了楚擎面前。
四千多军伍,这些原本的舟师军伍,呼吸,越来越粗重,如同要冲出兽栏的猛兽一般,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楚擎接过了福三手中的火把,站在了高处,脸上,露出了冷笑的神情。
“就凭…你们,也配?”
四千多军伍,双目如同快要喷火一般。
又是这样,践踏他们的尊严,不将他们当人看,现在他们都快要包围帅帐了,可这位年轻的大帅,还是瞧不起他们。
所有人都咬紧牙关,他们要让楚擎后悔,为他所说的话,付出代价,惨痛的代价!
“好,是你们自找的!”楚擎脸上的冷意越来越浓:“既然这样,就别怪本帅了!”
舟师军伍们,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楚擎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高举火把,大喊出声。
“本帅宣布,舟师第一届虎贲选拔赛,开始,第一项,登船,杀!”
一声“杀”字落下,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响彻天地,四千多军伍,转身撒丫子跑向了海上的战船。
大军哥翻身上马,振臂高呼:“今夜只取五百人,小的们,登了船,挥旗,盛武营,天下第一!”
仇宝玉也上了马,扯着嗓子大喊:“兄弟们,翻身的时候到了,给本将冲,拿了旗船,航海百里,第一个回来,快!”
曹琥没上马,靠双腿跑,一边跑,一边叫:“都给老子冲,快,快快快,五百名额,都要归老子的琥战营,东家应下了,良田千亩,银票三万贯,升为乙卒,小的们,你们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机会只有一次,冲鸭!”
所有军伍都发疯一般地奔向了海中,快速游向那些船只。
他们今夜,一定要让楚擎付出惨痛的代价,一定,要让这个让他们无比痛恨的大帅,“大出血”一次,将那三万贯,拿到手!
帅帐外的楚擎,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觉了。
一共五项,登船、奔袭、操练床弩、夺船、回航,天亮之后才能完事,楚擎没这闲心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