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给中国电影著书立传,那香江肯定是一个出现频次极高的词汇。
这不仅仅是因为香江电影近乎影响了全世界对于枪战、功夫的印象,同时,香江这个地方也深刻影响了包括张一谋、贾科长等人的电影创作。
从一开始,他们的电影便有外埠的资本加入,《英雄》便是在安乐的那位江老板的鼓励之下拍摄出来,从此开启了国产大片的历史。
贾科长就更不必说,从他第一部长片《小武》开始,资金便来自香江。
后来他有机会前往世界各地旅行,却还是保留从香江出港的习惯。
不管是去巴黎、纽约,还是戛纳、曼谷,他都会从香江出发,然后回到香江,自称是“享受七天的资本主义生活”。
是故,他对香江很熟悉。
11月初,贾科长再度来港,这次不是为了出国参加影展,而是为了找一个小屁孩商议大事。
从罗湖出关,个子矮小,丝毫不引人注目的贾科长从喧哗拥挤的人流中出来,沿着通道前行。
身边大都是老人和小孩,很多人都拉着小车,车里面放着青菜跟装在水袋里,依旧活蹦乱跳的鱼。
眼前虽然还是人流如织,但耳朵里所听到的却不再是那满口听不懂的粤语和英语。一会儿会有山城的阿姨,提着从香江买回来的皮包,大声喊着“要得”,一会儿是带着手串的东北大哥,高喊着跟电话那头的人吵架。当然还有沪上的小青年,精致骄傲,突然会愤愤骂一句“册那”。
一切都变了,一切似乎都没变。
还没等文艺中年人贾科长感慨两句,汹涌的人潮就把他推出了关口,于是,他就出现在了十一月的香江。
他从京城过来,飞了一路,脱了一路的衣服。待到了香江,身上已经从羽绒服变成了棉质的衬衫。
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一脸黑色的商务车开过来。
贾科长走过去,见两人下来,一个黑脸大脑袋,一个高个帅小伙,正是宁皓跟万年。
“打扰了,估计得待一段时间。”
万年笑道,“那感情好,您来正好替我。”
“什么意思?”贾科长迷惑脸。
“宁皓让我指导演员,我哪儿会啊,就是瞎说两句。您来了,正好把我换下来!”
“那你可想错了,”贾科长笑道,“我不擅长教演员,都是让他们自由表演,不行再来。”
宁皓乐了,“咱们还真是老乡,我也是这个想法。”
说罢,胖头鱼跟村干部哈哈大笑。
万年撇撇嘴,这特么有什么好笑的?导演不会说戏还特骄傲是吧?
车辆发动,外头风景刷刷向后跑。
“对了,您这回过来是干嘛?”万年从前座上转过头问。
“给老板汇报工作!”
宁皓好奇道,“哪个老板啊?您有新片啊?”
贾科长挑挑下巴,“嗯,就他!”
“我?”
“是啊,你是电影展最大的金主,领导都得看重。我这样的,肯定得巴结两下啊。”
“您可别这么说,抬举我了。您要是巴结,那该去找我妈啊。”万年笑道。······
拍了半个多月的戏,万年别的习惯没养成,唯一的变化就是喜欢上了吃夜宵。
香江的路边摊如今已经不多,大部分都搬进了街边的店铺。
剧组住的酒店旁边便有一家,每晚都是人潮汹涌,甚是热闹。
路边的小圆桌上,砂锅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羊肉喷香,萝卜香甜,正是小店招牌的羊肉煲。
砰一声,软木塞打开,红酒香味浓醇。
“来来来,这是这家店特色,红酒配羊肉,不得不品尝啊!”
万年拿起个塑料杯子,满满倒了一杯,递给贾科长。又给自己跟宁皓一人一杯,看那动作,知道的是红酒,不知道的以为丫在倒可乐,忒不讲究了。
“干杯!”
“哈!”万年长出一口气,“您这回过来是要干嘛?”
“你还真是当甩手掌柜的料,撂下就跑的没影,”老贾笑道,“电影节的事情呗,还能是啥?”
万年抿了口甜丝丝的劣质红酒,笑道,“您那边一直不说话,我也就不问咯。”
“我要是拿钱跑了呢?”
“跑哪儿去?”万年笑道,“您要是跑了,追您可不止是我,还有平遥那几位老爷!”
“哈哈,行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贾科长咬了口羊肉,被烫的一激灵,“别的单元没问题,马可穆勒那三个老爷子虽然互相看不对眼,但都愿意来捧场。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你说的那个青年电影人扶持计划。”
“怎么呢?”宁皓问,“我们搞的那个七十二变计划还挺好办啊,挺多有才的电影人啊。”
贾科长没好气道,“那是运气好,你们现在能碰见忻玉昆,碰见杨青,挖出韩延跟文木野。未来呢,甭管是学院里的,还是业余的,总得有个标准,让我们看见他的潜力才行。
就比如你,宁皓,你拍过mv,写过剧本,学过美术,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才气。忻玉昆,稍微弱一点,但是剧本写得好。这都是闪光点,能被咱们挑出来。可是那些纯粹业余的人呢,他们要是想出人头地,那就得一年一年的熬,还不一定能见着光。”
“有才华怎么都能看出来,我觉得甭担心!”宁皓心挺宽,“再说了,未来咱们不还搞基建吗?找找有想法的年轻人,京影划拉一波,中戏划拉一波,跟夏令营似的集中起来,从写剧本搞起,选镜头、设计灯光、拍摄一条龙学下来。
剧本写得好,镜头玩的好,灯光色彩有想法的,给钱给人手,影展一上,名声一出,市场一发行,这不就完了。”
“···”
万年特糟心的看着他,吐槽道,“等会儿,《心迷宫》那样的,上映都将将回本。当时排片你知道多少?5%!影院都不想冒险,拿了奖又如何?王晓帅的电影也拿奖,有人看吗?看的人越少,他们就跟观众越远,作品受到的关注也越少,这就是个死循环!”
在传统的电影制作系统里,一个新人的破土而出,需要一个漫长的周期。
科班的求学,毕业之后的碰壁再碰壁,从踌躇满志到活下去就行。
最主要的,是辈分的制约,是条条框框的束缚。
很多年轻人的创意跟激情就这样在漫长的时日中缓缓磨损消散,等到他有自主创作的权力那天,充斥于脑海的就不再是天马行空的创意,而是以往那些束缚着自己的框架。
在复杂的、摇摇晃晃的脚手架之间,把自己可怜的表达欲望塞进去,这就是许多创作者最终的结局。
举个例子,地下电影时期,第六代导演可以说是才气勃发,不管是创意还是思想都是尖锐酷烈,透着生命力。而一旦放开,让他们成为框框架架保护之下的“局内人”之后,那种才华跟锐气就消失了。
或者说,能透过那层框架显露出来的才气,已经浅薄黯淡到不可见。
“这也不是咱们能解决的,培养导演就是极限了,总不能,咱再弄一条艺术院线吧?”
宁皓也无奈,“谁都是从自我表达来,再往市场导向去,哪儿有上来就能跟观众交流的?”
“老古董!”
万年笑道,“你知道什么叫网络电影吗?”
“那不也得让人家看上你的电影?平台又不是做慈善的,不赚钱的事儿,人家凭啥要干?”
宁皓嗤之以鼻,“那样跟院线也没多大区别啊。”
“说你老古董吧!知道b站吗?”
“所以呢?”老古董宁皓撇着嘴问。
“咱们主流的影视生产和培养问题太多,太细分。贾导你是学文学的,宁皓你是学摄影的,郭凡就更偏,他是学制片的。这说明什么?现有的专业划分跟能力都没关联了,很多没有进你这个圈的,他也可以学到,就是不再像过去那种情况了。
传统的学院模式已经不适合这个版本了,咱们应该找一个截然不同的工业人才培养的路子。我觉得,这条路在自媒体上。”
“你是说,咱们从那些自制视频的自媒体人里头选?”贾科长问。
“对啊,现在手机拍摄效果不比一些摄影机差,您之前提过一个概念:电影的业余化,他们情感能投入实处,他们不理会专业方式所以能创新,他们不在乎固有的行业标准,因而有更多元的观念。
最重要的是,这一代人从小就活在各种视觉化的元素中,用影像来创作,对于他们就像是本能一样,完全是表达欲望的流淌。
由这一代人创作的短片,或者说,这些up主创作的短片,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电影的新形态:流媒体化、个人化、高效化。”
万年补充道,“咱们可以在b站设立一个短片专区,有想法的都来投稿,每年电影展的时候,咱们选一批出来,从工业化教起。学生拍摄的短片,咱们可以继续放到b站上,让观众和创作者交流,这可比登陆院线,然后跟影评人打嘴炮来的简单多了。”
“不是啊,我有个问题,人家网站能跟咱们合作?”贾科长疑惑道。
旁边,宁皓戳戳自己老乡的肩膀,小声道,“别担心,那货是b站最大的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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