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关锦朋在拍摄中精益求精,对表演精雕细琢,但登堂入室的故事就那么长,人物也就那几个。因此,在开机俩月之后,剧组的拍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对关锦朋来说,这部电影也算是稀有的高效率之作了。
真踏马的快!
关锦朋本想这么说,但是演员的表演实在太出色了。
整个登堂入室的演员都十分优秀,秦海陆、王千原、刘德桦,这都是影后影帝级别的人物,在表演上绝对没问题。万年算是影坛崭露头角的新人,时不时能让人产生惊喜。借着剧情表现,他有时甚至能压下刘德桦,在气势上占据高位,不可谓不出色。
即便是那个叫林庚新的新人,表演上也十分有灵气。看上去演的是一个呆愣的傻小子郎飞,但是细看之下,角色十分细腻,细节性十足。
最重要的是,这帮演员都十分敬业,说ng就ng,说重来就重来。每晚夜宵的时候还接着讨论剧本和对戏。
这在香江影坛可是稀罕事。
早期的香江电影,台词都是现拍现编,哪儿有时间给演员去准备?
王金的拍摄路数,就是跟着市场趋势来找一个热点的剧本,然后靠着老班底的熟悉跟效率,一天写剧本,三天传纸条拍摄,剩下几天冲印剪接拷贝,一周的功夫电影就能上映。
一帮好演员就像是v12发动机,一发动就能跑的飞快。即便是慢工出细活的拍摄要求之下,电影的拍摄进度依旧快的惊人。
黄昏,香江的一栋老屋之前。
之前的故事里,何洛去找老师的妻子,他知道,这个女人一直都在偷看着自己的故事,他对郎飞母亲的欲望,同时正有意无意地在鼓动着老师的妻子,提示着她的生命,同样是那般压抑、凌乱不堪。
这个被自己的艺术馆折磨得身心疲惫,丈夫不理解她的艺术品而且长时间没有夫妻生活的女人,渐渐明白自己跟郎飞的母亲的境遇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她选择了最后的放纵,在跟何洛一番雨打烂芭蕉过后,了结了这段平淡而枯燥的婚姻。
季满回到家后,跟妻子扭打在一起,他这其实是在跟故事中的郎飞的母亲厮打,是欲望与欲望的厮打,是愤怒与苦闷的厮打。
最后,季满被一本厚重的书所击倒,而击倒他的书是塞利纳的“长夜行”,讲述了人性的黑暗及放纵欲望者的穷途末路。
而今天最后的戏份,讲的就是离婚且失去一切的季满,在公园的长凳前找到了何洛,两人望着对面阳台上的两位女性,开始交流心中所构思而出的故事。
这段戏是两人最后一段对手戏,要求一定要细腻精准。
对手戏向来都难拍,尤其是这种角色重量接近双主角的对手戏,更加的难拍。气势的较量,情感的转折,动作的细腻,只有两人达到一个完全平衡的状态,戏才能顺利的拍摄下来。
今天,关锦朋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导演知会过两个演员,跟摄影师打好招呼之后,拍摄即将开始。
公园里绿地如茵,晚风徐徐吹过,让炎热的天气都凉爽了下来。
镜头前,刘德桦独坐在长椅上,衣着杂乱,面色苦闷的看着地面。
只听得一声轻咳传来,“咳咳。”
刘德桦缓缓抬头,显得有些迟钝。眼镜不知所踪,脸上的胡须也许久未刮,十分憔悴。
看到万年出现,他嘴角慢慢扬起,“你好啊,何洛!”
“您好,最近好吗?”万年语气平静,眼神里却带着期待。
刘德桦缓缓低下头,抿抿嘴唇,“好些了。”
“那我能坐下吗?”
“当然!”
万年随即坐在了长凳上,而刘德桦的视线一直放在万年的身上,嘴角带着期待的笑容,似乎是已经等待了多时。
“那么,找到你故事的结尾了吗?”刘德桦缓缓说道。
即便沦落至此,他的心中依旧对故事的结局充满好奇。
万年笑了笑,低下头道,“没有,我放弃了。”
话语刚落,万年拿起书包,从中拿出一本书道,“我想还您这本书,您妻子借给我的。”
刘德桦却道,“你可以扔了它,它一文不值。”
他眼神垂落,嘴角恰到好处的一拉,方才脸上期待的笑容此时变成了阴沉。
这本书是季满所出版的第一本,讲述的主题正是爱情。只不过,在经历了离婚以及中年危机之后,季满早已对爱情不屑一顾。此时他所唯一渴求的,便是新的故事,新的登堂入室。
万年随意的笑了笑,抬头望向了公园对面的高层公寓,此时,对面的阳台上正有两个女人在吵架。
他缓缓说道,“这里真的很有趣,从这里可以看到所有窗户,看到所有人。”
“是不是觉得让人印象深刻?”
方才还一副可怜无助,憔悴之极样子的刘德桦,此时却突然抬起头,眼神从无神到期待,脸上挂满了笑容。
“当我坐在郎飞家门前公园的长凳上的时候,我就像一个旁观席上的看客。”万年轻声道,双眼望向对面住宅中的灯火,一眨不眨,“我看着屋子,会想,屋里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呢?”
“比如说那边。”万年指了指对面的大楼。
此时镜头从两人的身后开始拍摄,随着何洛的视线,望向了对面的公寓。似乎镜头也在何洛的教唆之下,对别人房子里的生活产生了兴趣。
刘德桦从兜里掏出眼镜,看向了对面。
某一层的阳台上,两名女子正在争吵着,“她们看着像是在吵架,也许是两姐妹,在争吵着遗产继承之类的问题。”
听着他的话,万年脸上的肌肉轻轻颤抖着,嘴角勾起,但又生生将笑意压下。这笑意并非是喜悦,而是嘲讽。
即便是失去一切,即便是接受了登堂入室的行为,季满的想象力仍然令人发笑。
看着争吵的两个女人,他仍然只能借助生活中的经历来进行想象,他妻子的艺术馆就有对双胞胎姐妹。
万年讶然失笑,说出了自己所构思的故事情节,“两个即将分居的拉拉···”
“不,应该是双胞胎姐妹,在争论房屋产权的问题。”刘德桦反驳道,想象力依旧贫瘠,“一个想把房子留下来,另一个则想要卖掉。”
“一对拉拉,不知为什么在一起三十年。金发的想要勾搭她的风湿病医生,褐发的就反驳‘还是我把她介绍给你的’。”
······
“就选二楼最右,怎么样?”万年发出了邀请。
刘德桦低下了头,凄苦的笑道,“算了吧,我不觉得她们需要补习数学。”
他明白了何洛的目的,他邀请自己一同进入千家万户,去进入别人的屋子里窥视他人的生活。
“她们总会需要些什么。”万年似笑非笑的望着对面的大楼。
“人们总有办法进入别人的生活,你会帮我的,对么?”
他慢慢歪过头,嘴角古怪的翘起。黄昏的阳光在脸上荡起层层的阴影,骨骼与肌肉交织而成的阴影之间,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笑意缓缓浮现。
因为危险,所以才乐在其中。这就是何洛的天性,也是季满的天性,他们甘愿为了未知而铤而走险、甚至自毁,不惜用物质生活与社会关系的崩塌来换个人精神的焕然一新。
登堂入室,与狩猎又有何不同?
而刘德桦此时也发力了,小孩子都这么努力,那我也要加把劲骑士啊!
他没有说话,不时看向万年,带点凄苦、无奈又显得诚然满足的微笑。当他看着万年的时候嘴角扬得高,而当他将视线移开,垂下头看着落魄的自己或是望着对过民居的万家灯火时,他仍旧在微笑,但幅度更加轻微,嘴角上扬得非常微妙,跟没有在笑已经不差毫厘,但是又很显然地给人一种感觉——他依然是在笑的。
“老师失去了一切,他的妻子,他的工作,可他依然有我在他身边,准备好一起讲述一个全新的故事。”
寄居蟹喜欢入侵和寄住在其他软体动物的壳里面。在它们寄生的过程中,会和海葵建立共生互助的关系。当它们在一个壳里待腻了,想更换其他合适房子的时候,会把海葵也带走。
吾爱吾师,所以栖之。
季满老师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吗?接下来,何洛将带着他走进千家万室!
“待续···”
······
遍体冰寒!
这是关锦朋拍完这最后一场戏之后的感觉。
一部电影拍下来,似乎连他这个导演都不由自主的走进了何洛所编写的故事之中,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别人的家庭,看着他用好奇心来诱惑自己的老师。
最令人惊悚的还是电影的最后一幕,师生两人望着对面的公寓住宅,而镜头却凝视着两人的背影。
看着这个画面,关锦朋自己似乎也成为了最隐秘的那个偷窥者,窥视着所有角色的生活与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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